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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深夜,阿不思从终于安静下来的房间溜了出去,甚至懒得用咒语掩饰老旧地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时至今日,阿不福思估计早已知道了他的这个习惯,而阿利安娜刚从一次发作中平静下来,已经在药剂的作用下陷入了沉眠。

去码头的路很黑,但阿不思甚至用不着杖尖的荧光就能找得到方向。他已经在这条小道上走过太多次了,但不知为何,他依然能为目的地感到兴奋。拨开草木远远看到他的小船的轮廓,就让他的心脏欢快地一跃。这里是他秘密的角落,用魔法掩盖了踪迹,无人知晓,或许只有阿不思一个人找寻得到。

说实话,阿不思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刻再出来的,他本就疲乏的身体在抗议,他此刻本该躺在床上珍惜每一秒可以安静补觉的时间,因为当太阳再次升起,他就又会被琐事团团包围,重启一个无谓的轮回。他的生活中真是充满了矛盾——阿不思在收起船锚的时候这样想着——疲惫不堪却难以入睡;渴望远方却被困在这里;还有……

他每晚都想着溜到海面上,但他其实是怕水的。

阿不思小时候是学过游泳的——在他的父亲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对此,他有模糊的记忆。但他并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也许在他学会之前,他的父亲就已经……

阿不思伸手探入水中,并不太凉,白天阳光的温度似乎还未完全散去。听着水波拍打船舷的声音让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压在胸口的重物似乎也在水波的漂荡中减轻了不少。

直到他的余光捕捉到了某个奇怪的漂浮物。他划着船靠近了一些。今夜本应是满月,但是月亮藏在云层里,周围的海面异常黯淡,但当他靠近,他终于可以分辨出那东西……不,那是一个人——一个男孩,只有脸庞露出水面。他闭着双眼,浅色的发丝随着水波漂荡,看起来似乎失去了意识。

阿不思倒吸一口冷气。“嘿!”他扶着船舷,试图引起那人的注意,“你……你怎么了?”但那人毫无反应。他心下一沉,伸手去够那人的手臂,试图将他拉到船上。但就在他触碰到那具身体的刹那,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肩被一双钳子般的手紧紧掐住,他被拽入了水中,海水瞬间吞没了他的身体。

海面之下,他对上了一双奇异的眼睛——一只亮如白昼,另一只暗如黑夜——近得似乎能将他吸进去。在这仿若静止的一秒内,阿不思盯着那双眼睛,他的耳边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但他的大脑却仿佛被蛊惑了一般,被一个念头充斥:

好美。

下一秒,那双强有力的手将他提了起来。破出水面的瞬间,他大口吸入甘甜的空气。他胡乱地扑腾着双手,试图激活有关踩水的那点遥远的记忆。

“你做什么?!”阿不思刚一恢复呼吸就对着面前模糊的影子喊道——他被海水灼刺的双眼还没恢复视力。

停顿一秒后,那个影子用同样的话和口吻回应道:“你做什么?!”

阿不思努力眨了眨眼,试图分辨出那种特殊的口音来自哪里,德国?丹麦?反正不是这附近。“当然是救你啊!”他的视线终于聚焦在面前人的脸庞上,对方看起来确实没怎么伤到,反而是一脸平静地瞪着狼狈不堪的他,“我以为你溺水了。”

对他的话,男孩愣了愣,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溺水?”在阿不思烦躁的目光中,他仰身向后,从海面上高高地腾跃而起,赤裸的上身之下,一条璀璨的鱼尾从阿不思的眼前一闪而过。直到他重新浮出水面,阿不思还呆愣在原处任由四溅的水花喷了他一脸。

“你……”阿不思改成了人鱼语,“你是人鱼。”他用陈述的口吻压下惊喜的情绪,让自己听起来不会太蠢。阿不思只从书本上研究过这种生物,却还从未亲身接触。人鱼是极其私密的种族,与人类的关系又在日益恶化,他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见到一只活着的人鱼了,而且眼前的人鱼模样与人类如此相像——不,比人类更英俊,和书上描述的怪物简直大相径庭。

“你学会说人鱼语了?”人鱼好奇地问道,口气就像是问候某个老友的近况。但阿不思已经没法答话了,他让自己的头部浮出水面的尝试显然不那么成功,海水正在一波接一波地逼近他的口鼻。

所幸,这次,他的人鱼朋友没有再把他拽入水中,而是大发慈悲地托起了他的身体,将他带向他的小船。

“但你的泳技还是没有长进。”在被推回船上的时候,阿不思模模糊糊地听到人鱼嘟哝说。

“你……”阿不思止不住地咳嗽着,“你以前就认识我吗?”

人鱼向下沉了一些,只留半张脸露在水面上,散开的发鬈在月光下近似银白。他脸上的表情和阿不思刚发现他时一样茫然。最终,人鱼只是摇了摇头。

古怪的家伙,阿不思心想。但当人鱼扑通一声潜入水中,他脱口而出:“等下!”幸好,人鱼重新浮出水面,“嗯……你想不想……”阿不思顿了顿,试图找个什么借口多留对方一会儿,“到我的船上来坐坐?”阿不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这显然是个不情之请,甚至还带有威胁的意味。人鱼常常是人类捕猎的对象,他凭什么信任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然而,他古怪的人鱼朋友似乎并没有感到冒犯,他认真地思索了片刻。“也许下次吧,人类。”

下次?

“我要如何找到你?”阿不思追问道。

刚潜入水中的人鱼再次探出头。“你不会找得到我,”他勾起唇角,“ 但我会找到你。我总会找得到你。”

阿不思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感,就像是好不容易寻得独一无二的宝石,却要眼见着它再次沉入海底,但就目前来看,他并没有抗议的理由,便只好让步道:“那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他率先自我介绍道,“我叫阿不思,阿不思·邓布利多。”

“我的名字人类无法发声,”他应道,但当阿不思不满地撅起嘴,他还是叹了口气说,“但你可以叫我盖勒特。”他转过身,补充了一句“我父亲是这样叫我的”便一摆尾潜入了深海。

*

在这样的奇遇之后,阿不思自然是没有了睡意。他坐在船头怔怔地看着开阔的海面,看着云起云散,在波涛间寻找着他的新朋友任何可能的迹象。直到太阳代替了月亮,他也不得不返航。

当他终于叹了口气,收起船锚上岸的时候,他有一种被暗中观察的直觉,也许是他臆想出来的,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当然,他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糟糕的一天。今天的阿利安娜拒绝了她的食物,更拒绝服药,阿不福思和他的争吵自然也不会因此暂停,一天下来他能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但这些麻烦事至少让他不再时刻想着盖勒特了。事实上,这一天并不比任何一天更糟,阿不思本该早已习惯了这种烦扰的日常的——如果他认命的话。

可惜他没有。可惜他还在等,等某个不知名的征兆,等着某个不知何时会再次现身的美丽生物。可惜他还拥有一整个夜晚来供养他的梦。

而他的梦确实如约而至。

*

这一晚的阿不思早早地就出海了,他甚至天还没黑就想要溜出门,但他知道阿不福思不会认可,况且他也不确定他的人鱼朋友是否昼伏夜出——阿不思需要问问他,如果他现身的话,阿不思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他。

阿不思确实有担心过盖勒特会就此消失不见,或许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直到一阵不寻常的水波声让他探出船舱,目光捕捉到船舷右侧梯子上的一个身影。阿不思站定在原地,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好像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对那个身影消失不见。

盖勒特正背对着阿不思,面朝月亮,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简直与人类无异,除了他过分苍白的皮肤,让人察觉到一丝异样。铂金色的发鬈落在他宽阔的肩上,随着海风飘动。阿不思好奇地想,人鱼的发质是不是和人类的不同,所以才能在出水后依然飘逸如常。

“很美,不是吗?”人鱼突然用英语开口道。

阿不思一愣。“什么?”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月亮?”

这只会说英语的神秘人鱼似乎对月亮有特殊的好感。阿不思想起昨晚偶遇时他也是这样漂浮在水面上,莫非那时的他也只是在欣赏月夜?却被他打扰了?阿不思感到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但他没有过问。

“海面之上的世界。”人鱼扭过头来,那双异色的眼睛落在阿不思的脸上,一抹浅浅的微笑浮现在他男孩一般的脸上。阿不思莫名察觉到一丝伤感。

在阿不思来得及回应之前,人鱼便皱起了眉头。“你受伤了。”他说。

“什么?我没有。”阿不思惊讶地低头检查自己暴露在外的部分。但人鱼已经翻过了船舷,一跃来到他的面前,双手扶着他的肩仔细打量着他的脸。阿不思被吓了一跳,但在惊讶之下,他还是观察到人鱼颈部有着鳃状的开口,正伴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开合,就像是正在探知他的气息。

盖勒特从他的额角一路嗅到他的颈侧,冰凉的呼吸轻轻抚过他的发丝。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待遇,阿不思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你闻起来好极了。”人鱼边嗅边评价道。

阿不思不确定这该被理解为赞赏还是威胁,但他的求生本能可能在遇到这只生物的那刻就不复存在了。于是,他只是任由盖勒特搭着自己,礼貌地回应道:“……谢谢?”

“确实受伤了。”盖勒特认真地皱着眉头嘟哝道。他后撤了一些,然后张开嘴,露出原本收起的尖牙,让阿不思警觉地倒退一步。但人鱼并没有发起攻击,反而将他自己的手指举到唇边,然后轻轻一咬。鲜红的血滴立即涌了出来。而那副吸血鬼一般的尖牙也被重新藏了起来。

盖勒特举起手指递给阿不思。阿不思困惑地蹙眉,他正准备开口询问对方的意图,那根手指就被径直捅入了他微分的口中。带着海水气息的血液沾上了他的舌头,说实话咸中带甜的味道并不坏,但他还是为对方的举动连退几步,惊讶得呛到直咳嗽。

“你做了什么?”他试图吐出来,但已经为时过晚。

“耐心。”人鱼一脸平静地面对阿不思的气愤。

阿不思觉得有些不对劲,人鱼的血液也是冰凉的,但进入体内后却让他感到一股暖意蔓延开去,最终汇合于他的头部,被他忽略已久的头疼就像夏季的冰川一样快速融化,绷紧的神经似乎都放松了下来。阿不思惊讶地抬眼。“这是……?”

“人鱼的血有疗愈作用,你应该知道吧?”盖勒特挑起眉毛。

阿不思确实读到过,但书上并没有记载人鱼血不光能治疗物理的伤害,连精神上的都能弥合,而且,更重要的是——“你看得到我的内心?”阿不思感到一丝不安,他听说过一些人鱼有控制精神的能力,他可不喜欢被窥视或是操控的感受。

“内心?”盖勒特放慢了语调,似乎边说边思索人类的措辞,“肉体的和精神的伤在我们看来都是一样的,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作区分。我以为你们巫师应该知道,看不到的不代表不存在。”人鱼不屑地撇撇嘴。

阿不思并没有为他的批判感到冒犯,他笑着摇摇头,默默想象着如果他的家人能看到彼此的心伤究竟会是好事还是坏事。“你真是神奇,”阿不思揉着太阳穴喃喃道,“居然会愿意帮助人类,这种能力……恐怕会引来心怀恶意的人。”

“他们尽管来。”人鱼盘起了鱼尾,挺起上半身摆出傲慢的姿势。阿不思好奇地观察着他的尾部,透明的尾鳍尖端长着倒刺,伴着他的呼吸一张一合。“与人类接触的确是禁忌,学习你们的语言、浮上水面都是不被接受的,”盖勒特继续说道,“我对人类的兴趣让我被同类排斥,但无所谓,我本就是异类。”盖勒特耸耸肩。

“抱歉,”阿不思慌忙道歉,他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戳中了对方的痛处,“我不是有意说你古怪的。”

“没事,你自己也很古怪。”盖勒特笑了笑,“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你总是来这里,总是一个人。像是在寻找什么,你找到了吗?”

阿不思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盖勒特身上,而人鱼也在认真地打量着他。 “也许。”

“你的眼睛里有一片海。”盖勒特盯着他的双眼,没头没尾地道,“你世界里的人眼睛里都有海吗?”

阿不思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再次望向盖勒特一本正经的表情时,他能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一点发烧。“是的,”他说,“很多人有蓝眼睛。”

“不,不是蓝色,是海——变幻无穷,从青到绿,由绿转蓝,还有风暴夜的灰暗。我一直想凑近看看它们是不是真的,”盖勒特异色的眼眸直视着阿不思,让他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在加剧,“我的那些永远生活在深海的同类从不知道海真正的样子,实在可惜。” 盖勒特张开双臂仰靠在船头,舒展开他原本蜷起的尾部,“我注意到我的鳞片在不同的星光下也会有不同的色泽,也许也和心情有关,谁知道呢?”阿不思的目光落在他的尾部,估摸着他要是直立起来,可能要接近两米。

“我能……”阿不思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地问道,“摸一摸吗?”

“我们的尾巴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摸的。”盖勒特说。

“哦……”阿不思已经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

“但是……”人鱼轻轻地甩了甩他的尾巴,“你是我的第一个人类朋友,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阿不思的脸又被点亮了。

“不过,你要是敢妄动,我会扯下你的手臂。”盖勒特恶狠狠地警告道。

他该对这个陌生生物多一些警惕,但盖勒特微微挑起尾部凑向阿不思的方式让这话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威胁。阿不思哼哼着作为回应,视线聚焦在人身与鱼尾的交界处,着迷地观察着。

从近处看来,盖勒特的上半身像极了人类——除了他那可能过分美丽的容貌——就连他的臂膀和双手都和人类的如出一辙,肌肉和筋脉的线条清晰可见。他的鳞片蔓延而上,有些甚至攀上了他的胸口,像是钻石的碎片在月光下反射着银白的光,这可能是他的上身唯一一处暴露身份的地方。而他的鱼尾……

他的鱼尾美极了,鳞片折射着彩虹色的光,颜色会伴随着阿不思的抚触和他的移动发生细微的变化,而在与他的人身相接的地方,那处的鳞片由深蓝逐步变浅,就像是从他一只眼睛的颜色过渡到另一只,最终褪为与他肤色接近的苍白。近乎透明的鱼鳍像是轻柔的绸缎,装点着强壮的尾部,但末端的利刺告诉阿不思,它们绝非摆设。

盖勒特的鱼尾在他的触碰下轻微地颤抖着,阿不思好奇地问:“我碰你你感觉得到吗?”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捧起了他的脸颊,把他吓了一跳。“我碰你你感觉得到吗?”人鱼用同样的话反问道。

“抱歉。”阿不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跪了下来,想要观察得更清楚一些。他的手一路向上,感受着鳞片的触感逐步变化,由坚硬变得柔软,从冰冷慢慢回温,盖勒特的腹部在他掌下的触感像绸缎般柔滑,让他的手流连了好一会儿。

“这不是我的尾巴。”盖勒特略带不满地指出。

“哦!”阿不思立即缩回了手,“抱歉。”

“我也能摸一摸吗?”人鱼突然问道,指了指阿不思的双腿。

阿不思愣了一下,看来对方也是第一次与人类亲密接触,会对人类的腿好奇也不奇怪,他点点头。“当然。”盖勒特的手搭上了他的裤子。“来,让我……”阿不思站了起来,殷勤地卷起裤腿,想给盖勒特一个更好的观察视角。

盖勒特的眼睛放大了,他好奇地扯了扯阿不思的裤腿。

“这不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盖勒特。”阿不思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这是我们用来遮盖身体的衣服。”

“有趣。”盖勒特喃喃着,将视线转向阿不思的脚踝。他的手从脚踝摸到脚心,痒地让阿不思忍不住笑着制止。“好多骨头。”他惊叹道。

“嗯……我猜要在陆地上站立是会更困难一些……”阿不思思忖着道,主要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盖勒特的手开始慢慢往上爬了,顺着他的小腿来到他的膝弯。阿不思莫名感到一丝焦虑,这实属偏执,考虑到这是盖勒特第一次观察人类的双腿,而他却还在担心对方不喜欢自己的样子。

而他的人鱼同伴看起来只是一副着迷的模样,他凉凉的手托起阿不思的膝弯,阿不思顺势屈膝,向他展示关节的运作。盖勒特轻轻地惊叹了一声,这让阿不思放松了一些。

但他的手还在继续向上,抚过他大腿的肌肉。阿不思的身体在他的手滑入大腿内侧的时候再次紧绷。“这是你的生殖器官吗?”他问道。

在那只手就要摸到他腿间的前一刻,阿不思后撤一步。“是、是的。”他磕绊地应道。

“它就这么暴露在外?”盖勒特惊讶地问道,“随时有被袭击的危险?”

阿不思咽了口口水,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所以我们才穿衣服,不是吗?”他含混道。

“真有趣!”盖勒特咧嘴笑着扬起脸,一脸好奇,“我能看看吗?”

“不行!”阿不思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音量太响了一些,他又压低嗓音尝试解释,“不,我们不会……不会随便给人看我们的生殖器官,盖勒特!”

“我又不是人。”盖勒特满不在乎地嘟哝着就又要把手往里伸。阿不思感觉自己的下体在被对方的手磕碰到的时候不由颤抖了一下,他连退几步,直到背部撞上了桅杆。

“我们不可以随便和谁发生性关系,这是相当私密的举动。”他试图给出一个严肃的解释,但他意识到自己对人鱼世界的道德观毫无概念。

“我们这是在发生性关系吗?”盖勒特歪着脑袋,他看起来兴致勃勃。

“我们……呃……”向来能言善辩的阿不思难得地有些词穷,“我是说,触碰另外一个人的生殖器这件事本身就带有性意味,是禁忌,是……不礼貌的。”他叹了口气,阿不思觉得自己尽力了。

“啊!”所幸,人鱼看起来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说实话,因为你碰了我的,所以我以为这说明我也可以碰你的。”

阿不思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他回忆起自己触碰盖勒特尾部的过程,以及腰腹附近触感的变化……梅林啊。“我很抱歉!”他满脸通红,“我并不知道……”

“没事,”盖勒特依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挺享受的。”这话让阿不思松了口气,但他的脸颊上的红晕并没有消散。

“所以说,你在你们人类中是被称为男性吗?”人鱼再次发问。

“是的。你也一样,不是吗?”阿不思突然意识到自己至此为止都从他的样貌假定了对方的性别。

“我们并没有类似的概念。”盖勒特耸了耸肩,“但我猜我们拥有相似的构造,我们还生有这种特殊的性腺,可以传递发情的信号,”盖勒特扭过头,将及肩的金发分到两边,大方地向阿不思展示出他的后颈。那处在阿不思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好奇地伸手戳了戳被展示出的部分。这让盖勒特猛地打了个激灵,躲开他的触碰。

“对不起!”阿不思再次慌忙道歉,“我只是很好奇,因为人类没有这种构造。”

“没事,”盖勒特小声嘀咕道,“我猜别人碰和自己碰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他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们人类怎么判断另一方是否发情呢?”

“我们……嗯……”阿不思不确定话题是如何急转直下的,“我猜,你可以说,我们随时都可以发情?”

人鱼的眼睛放大了,他难以置信的表情让阿不思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害羞。“你们人类真的太有趣了!”人鱼盘起尾部直立起上身,凑到了他的面前。“你知道,阿不思,”这是盖勒特第一次用人鱼语唤他的名字,让阿不思感到鸡皮疙瘩攀上了他的后颈,“远远看起来,你几乎可以是一只人鱼,”他的手指撩起阿不思在海风中散乱的红发,“如果人类都像你一样,也许你的世界并没有那么糟糕。”

这话让阿不思想起了什么。“你为什么愿意露面,盖勒特?”他问道,“人类和人鱼的关系不能说好,甚至还很敌对,而且我们……”他内心叹了口气,“我们又不能真的做朋友。”——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早就这样看待这个刚认识两夜的生物了。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了。”盖勒特勾起嘴角,又凑近阿不思的颈窝嗅了嗅。

“我是说,你是人鱼,我是人类。我们属于不同的种族。”阿不思无奈地解释着简单不过的道理,“又不是说我们可以结婚生子、繁衍后代……”

盖勒特打断了他。“为什么不能?”他嘟起嘴反驳道,“人和人鱼当然可以结合。”

阿不思思忖了片刻,他回想起盖勒特说过他的名字来自自己的父亲,顿时恍然大悟。“你的父亲是人类。”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念道。

回应他的是一阵响亮的水声,阿不思感到心下一沉,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令对方不适的话题,但他没有想到盖勒特会这样不置一词就离开。他扑到船舷边,望向漆黑一片的海面。但在他来得及伤心之前,人鱼就又噗的一声浮出了水面,只是他现在全身都浸没在水中,只露出头部。

盖勒特甩了甩脑袋,不让他的金发挡住视线。“不好意思,离水太久,我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没事,”阿不思释怀地笑了,他在船边跪了下来,探出身体,自顾自地重复了一句,“没事。”

“我要去捕猎了,阿不思,我饿了。你也该休息了。”盖勒特仰躺在水面上,优雅地摆动着尾巴,将自己缓缓推离阿不思的小船。

“好……好吧,”阿不思问道,“我会再见到你吗?”

“你会再在这里见到我,如果你还想见我的话。”人鱼翻过身,最后送给他一抹狡黠的笑,便消失在了浪涛之中。

“我想。”阿不思对着浪花说。

*

“小美人鱼掀开帐篷猩红的帘幕,看着美丽的新娘枕着王子的胸膛。‘快点,你没看到天边的红晕吗?杀了王子,回到海里。否则等太阳升起,你就会化为泡沫!’她的同伴们警告道。小美人鱼瞥向她手中锋利的刀刃,又看向熟睡的王子……”

阿不思顿了顿,皱着眉头瞥向正枕着他的肩膀、躺在他身侧的阿利安娜,寻思着这是不是不适合读给她听。阿利安娜抬起头,睁大双眼望向他,像是奇怪他为什么停了下来。阿不思叹了口气,目光回到手中破旧的童话书上。某种程度上,他妹妹的心智就像是停留在了出事的那一年。如果给她读她自己挑选的睡前故事能给她带来平静,那阿不思自然不会拒绝。

“小美人鱼深深地叹了口气,随时可以落泪,只可惜人鱼没有眼泪,也因此更加痛苦。她弯腰亲吻王子的额角,听他呢喃着梦中人的名字——她在他的梦里。小美人鱼手里的刀颤抖了,她将它抛入海中,海水也被它染红。她最后看了王子一眼,然后就从船上纵身跃入海中。她的身体化为了七彩的泡沫……”

月亮从云中钻出的时候,读完故事的阿不思合上了书,阿利安娜也终于乖乖地躺下了。

“阿不思?你恋爱了吗?”阿利安娜突然开口问道,把阿不思吓了一跳。

“你……怎么这么问?”

“嗯……你和那些故事里的公主像极了,”阿利安娜想了想,“经常叹着气,看着窗外发呆,有时候高兴,有时候不高兴,有时还自顾自地傻笑……”

阿不思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为他的妹妹换一批睡前读物。“我没有,安娜,”他不假思索地反驳道,“这些都是一个人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阿利安娜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着他。“真的?”

阿不思轻笑一声。“真的!好了,该睡了。”他又为女孩掖了掖被子,便准备起身离开。然而,转身的刹那,他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抓住了。阿不思回过头来,看着漆黑一片中阿利安娜的眼睛,明亮得不真实。

“你还会回来吗?”她问。

阿不思愣了一秒,随即保证道:“当然。”但阿利安娜却将他捏得更紧了。

“真的?”

“真的,”阿不思覆上女孩的手背,再次承诺道,“我发誓。”这回,他的妹妹终于放过了他,沉默地将手缩回了被窝。

在他离开房间的时候,他感到阿利安娜的目光依然尾随着他。

*

“好了。我们一块儿。不要多想。抓着我,知道吗?”盖勒特的声线超乎寻常地柔软,让他想起了学校里鼓励一年级新生施法的教师。

坐在码头上的阿不思点点头,然后便将自己推入水中。今天的水很凉,阿不思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入水的刹那绷紧了,呼吸像是被从肺中挤出,恐慌感瞬间淹没了他,让他一时不知道包裹他的究竟是真实的温度还是恐惧的感受。但盖勒特就在身边,他可不想失态。于是,他逼迫自己镇静下来,将精力集中于盖勒特搭着他手肘的手指上。仅是这一丝接触——阿不思想——就让这一切牺牲都值得了。

所谓的牺牲,其实只是学游泳这件事而已,但这对阿不思来说并不轻易。不过,如果这代表着盖勒特会待在自己身旁,每天按时按点来当他的“私人教练”,阿不思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更令他欣喜的是,为了减轻他的恐惧,人鱼竟然愿意远离安全的栖息地,和他一起来到这片码头边的浅滩——无限逼近两个世界的交界点,让他感到受宠若惊,虽然阿不思猜想,这或许也和盖勒特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有关。

所幸盖勒特对人类的了解并不多。“人类生来都是很怕水的。”阿不思借口说,努力让自己显得像是英勇赴死的先驱者,而不是令人羞耻的旱鸭子。

盖勒特尽职尽责地游在阿不思的身边,一只手轻轻托起他的腹部,为他纠正姿态,却让阿不思感觉更紧张了。“放轻松。”他的老师自然没有忽略他的局促,“我就在你身边。”他在阿不思耳边说。

阿不思在内心点点头,将注意力放在盖勒特的身上。人鱼几乎就像是悠闲地侧躺在海里,浪花拍打着他的前胸和尾鳍,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阿不思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老师,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盯着对方看的机会。

“感觉还好吗?”盖勒特问道。

“还行,”阿不思加快了划水的动作,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浮出水面,不让海水在说话时倒灌进嘴里,“就是……有点冷。”

盖勒特勾起嘴角,送给他一个微笑。“你做得很好,那我们现在要正式开始游了。你要做的就是跟着我,好吗?”

难道刚刚这都不算游泳吗?阿不思来不及抗议,盖勒特已经一甩尾游到了阿不思身前,突然失去接触让阿不思慌了神。一个海浪向阿不思的脸袭来,他失去了平衡,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感从心头腾起。慌乱间,他挥舞双臂,疯狂地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某个牢固的支点。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乱蹬的双脚踢到了什么柔软滑腻的东西——是盖勒特,人身与鱼尾相交的地方——虽然恐慌,但他当时当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借着这一蹬的作用力,阿不思浮上水面吸了一口气,他似乎听到盖勒特吃痛地叫唤了一声。

在他再次下沉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了他的腰,将他带出水面。阿不思仍在挣扎,急迫地呼吸着空气。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某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垂挂在某个人的颈间,伴着那人的动作来回晃动。他看得入神,就连水滴从那枚吊坠滑落到他的鼻尖也不自觉。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不会让你淹死的。”盖勒特略显烦躁的嗓音将他从幻觉中拉回现实。阿不思停止了狼狈的扑腾,转而抓紧了盖勒特的肩,在惭愧中被人鱼带回了岸边。

“休息一会儿吧。”盖勒特说,而阿不思甚至都没脸看他。

“对不起……”阿不思揪起了手边的沙,恨不得挖个沙坑把头埋进去。

“平复一下呼吸,然后我们再试一次。”

“什么?”阿不思惊讶地抬起头,“你还要我再来一次?”他显然低估了他老师的职业精神。

“当然,你总得习惯大海,”盖勒特一本正经地抱起双臂道,“我答应教会你游泳,我可不会食言。”

阿不思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说:“盖勒特,我刚才在水下……好像看到了一些东西。”

“好了,就再来一次,不准找借口,”盖勒特忽略了他的话,带着坏笑悄声道,“如果你愿意下海,我甚至会原谅你刚才踢到我那里的事。”

阿不思羞愧地笑了笑,但还是辩解道:“我不是找借口!你知道我小时候溺过水吗?我不确定我刚才看到的是幻觉还是……”

——“记忆”,阿不思想说,他还有许多的问题,但没等他说完,就被打断了。

人鱼突然从水中撑起身体,扑到他的面前,双手支撑在他腰两侧的沙滩上,整具身体都贴在他的身上,让阿不思不禁一哆嗦。

人鱼压低嗓音耳语道:“如果你愿意再来一次,我就送你一件礼物。”

当盖勒特冲他调皮地挤挤眼,阿不思自然是无法拒绝的。

*

最终,他克服自身恐惧的“英勇行为”为他赢得了盖勒特口中的礼物。而这一定是阿不思这辈子收到过和将会收到的最浪漫的礼物。那是一只小小的纯白色海螺,当他将它放到唇边轻轻送气,它会发出嘹亮又悦耳的哼鸣声——据盖勒特说,这对人类来说是单纯的乐音,但对人鱼来说是远隔千里都能清晰分辨的定位信号。而盖勒特保证说,他只要听到就一定会赶来。

人鱼没有人类的时间观念,所以这份小礼物是为了不让他的学生等得太辛苦,他敬业的游泳教练这样解释说。而盖勒特也确实信守诺言,无论阿不思在哪儿,他都能奇迹般地在波涛中现身。

阿不思依然是怕水的,但现在的他却是每天都在苦苦等候着学游泳的时刻。他甚至慢慢地将他们的夜间私会延伸到了白天。现在拥有了呼唤他的人鱼朋友的能力,任何空闲下来的时刻,阿不思都会忍不住赶往海边,而盖勒特对他的频繁造访似乎也毫不介意。他喜欢日光下的盖勒特,比月光下的他更显夺目。

阿不思学任何东西都很快,即使有内心的恐惧作为障碍。但老实说,在游泳这件事上,他故意当了一回差生,对魔法和魔药可能起到的帮助更是只字未提。他喜欢看人鱼放慢节奏领着自己深入大海,小心翼翼地放开手让他游上几米的距离,再在他成功游回对方迎候的怀抱时享受几句称赞。他喜欢这样,他不舍得太快地失去这种亲近的机会。阿不思有种隐约的直觉,盖勒特也察觉到了他的小心思,却出于某种原因没有挑明。

当然,作为差生的他不能一直游泳,因为他很容易会累,必须要在沙滩、码头或者小船的甲板上休憩一会儿。而盖勒特会陪着他,躺在他的身边观赏夜空,亦或是享受日光——在他觉得不舒服,不得不回归海洋之前。

他们会天南海北地聊天。他的人鱼朋友会满脸好奇地听他讲解星象,讲陆地上的生物和他听过却没见过的各类奇观。这种时候,盖勒特总会大睁着眼睛,凝神静听,就好像阿不思说的任何事情对他来说都有趣至极。

一开始,阿不思担心自己说得过多会让人鱼因为没有什么可分享的而产生厌烦。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盖勒特会和他讲解人鱼语难懂的地方(比如对“风暴”的二十五种表达之间细微的差别,或者人类的眼睛难以辨别的七种“蓝色”),讲海底盘综错节却无人知晓的社会构造,讲他自己随着波涛游历各大洋所目睹的异同之处。他去过阿不思梦寐以求的远方。阿不思意识到,自己才是该羡慕的那个。

“我如果能去到你的世界,亲眼见到、亲身体验你描述的一切就好了。”阿不思仰躺在甲板上看着天空,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盖勒特说,阿不思的眼睛被点亮了,“不过,海洋可不是人类能轻易驾驭的。它危机四伏,而且还充满了各种海怪。”

“海怪?真的存在海怪?”阿不思瞪大了眼睛,莫非传说里的都是真的?他好奇地问道,“克拉肯?”

“当然。”

“利维坦?”

“嗯哼。”

“斯库拉?”

盖勒特又点了点头。“当然存在,但我对人类对它们的了解深表怀疑。它们都很擅长隐藏,不会轻易露面,而且其中的一些——比如利维坦——还惯于伪装和化形。只要灵魂稍有漏洞,它们就可以利用任何生物的躯壳为自己觅食。”

阿不思入迷地听着。人鱼是如此通灵性的神奇生物,他喜欢听盖勒特讲述他那奇异世界的细节,听他说起“灵魂”就像是肉眼可见的物质一样稀松平常。“即便如此,我也会忍不住想象,如果自己是人鱼就好了,虽然是不可能的。”阿不思又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自己的双腿,动了动脚趾。

“当然是有方法的,”盖勒特一本正经地反驳道,“人与人鱼结合的话,就可能成为人鱼。”

阿不思目瞪口呆,结……结合?他很想询问那意味着什么,但一时问不出口。“有人类做到过吗?”他转而问道。刚一出口,阿不思就想到了答案,盖勒特作为人类的父亲一定就做到过,不是吗?

然而,沉默片刻后,盖勒特却用闷闷的嗓音回答道:“我不知道。”

“哦……”就在阿不思疑惑思索的片刻,盖勒特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让阿不思挑起眉毛,“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盖勒特一脸坏笑地盯着阿不思,“像你这样难教的旱鸭子,会不会变成人鱼了,也依然游不好泳,”他又笑了起来,“那可就尴尬了。”

阿不思几乎能从他的脸上读出他的想象,最近几周笨拙的泳姿可是被对方都看在眼里。“嘿!”他气愤地推搡了人鱼一把,不料,他的同伴却借机直接翻身下了船,同时勾住了阿不思的臂膀,将他一同拽进了海里。

阿不思呛了一口水,但他不服输。他奋力向盖勒特游去,人鱼却在挑逗般地不断倒退。阿不思憋了一口气,以他学游泳以来最快的速度向对方冲刺而去。距离在缩短,直到他终于一把扑入了人鱼怀里,手脚下意识地缠紧了他,不让这个和鱼一般灵巧的家伙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脱。

“恭喜,你终于游得有点像样了。”他的人鱼老师夸赞道,借着盖勒特身体的支点破出水面的人正大口喘着粗气,“不过,你的身体好烫。”

人鱼扭动了一下身子,阿不思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与对方的身体完全贴合在一起。人鱼的体温比人类低许多,他一定是让对方不舒服了。他立即不好意思地松开双腿,但起伏的海浪似乎誓要将他吞没,求生欲让他的双手依然紧抓着人鱼。

“这……这叫拥抱,人类朋友之间经常这么做。”他支吾地解释说。

“拥抱。”人鱼懵懵懂懂地复述道,他抬起冰凉的双臂,从身后环住了阿不思,“对了,你说你想当人鱼,想不想提前体验一下?”

“什么?”阿不思来不及思考这意味着什么,盖勒特的双臂便突然收紧,接着,迎面而来的海浪被硬生生地劈开,人鱼带着他游动起来。阿不思意识到,在此之前,人鱼都没有真的在“游泳”,此刻的他像是骑着两栖版的飞天扫帚一般在海中飞驰。

“屏住呼吸。”盖勒特只是简单地警告了一句,便抱着阿不思潜入海中。一瞬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不知为何,这一回,阿不思没有感到恐慌,也许是因为盖勒特就在他的身旁、紧拥着他、与自己面对面。他们用彼此环抱的姿态缓缓地盘旋下潜,让阿不思产生了一种水天倒置的错觉,他们就像是挣脱了引力,在半空中跳起了一支华尔兹。

‘阿不思……’盖勒特用人鱼语反复唤着他的名字,阿不思的目光落在盖勒特微微开合的唇上。人鱼语在水下听起来优美得宛如一支遥远的歌谣。

从水下仰视,海面就像是一层隔开两个世界的薄膜。在阿不思感到窒息之前,盖勒特带着他破开那层隔阂,挺身跃出水面,然后翻滚着回落海中。他发出欢呼,而阿不思只是在眩晕中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肩。

在盖勒特将他送回船上的时候,阿不思早就精疲力竭了。海面已经完全被暮色笼罩,晚风让他湿透的身体瑟瑟发抖,但他的心脏还是在欢喜地跃动着,连被盖勒特嘲笑他的狼狈模样都没能毁了他的好心情。他施咒烘干了自己的衣物,但还是感觉浑身发冷,不得不早些和盖勒特告别。

“你要是变成人类,”在不得不分别之前,阿不思佯装气愤地道,“我会有足够的机会嘲笑你。”

“我很期待。”盖勒特在钻入水中之前快速说道。

*

“你生病了也还要往外跑吗?”被逮到的人悻悻地止住刚要跨出门的脚步,阿不福思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双臂抱在胸前,“你不觉得自己应该待在家里好好养病,快些好起来吗?”

可能是那天的“人鱼体验”玩过火了,阿不思回家之后就感冒了,也算是昏昏沉沉地补了一会儿觉。这几周来他几乎不怎么睡觉,却像是喝了一整瓶的活力滋补剂一样兴奋不已。但不过,当然了,他并不打算让这点小病阻碍他既定的约会。

虽然心知自己的弟弟不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但为了避免冲突,阿不思还是刻意礼貌地搪塞道:“谢谢你的关心,阿不,但我已经好多了。而且我认为出去散散心更有利于恢复。”

阿不福思上前一步,挡在了阿不思和大门之间,显然对他蹩脚的借口并不买账。“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即使带病也要去做?你缩小了望远镜、书本和食物偷带出去是要去见谁?”他质问道,“你……你是为自己另外找了个家吗?”

阿不思烦躁地撇撇嘴,他表面粗糙的弟弟总在不该敏锐的地方过分敏锐。“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去海边散散心。”说罢,阿不思便绕过他的弟弟,向外走去。

“你想离开我们,不是吗?”阿不福思从他的背后轻声说道,“你知道,阿利安娜一直在担心你有一天会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我一开始觉得她是胡思乱想,但是现在,连我都开始怀疑了。”

阿不思转过身来,皱紧了眉头。“我不知道你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你应该清楚地知道,我是不会丢下你们的。”

“不会?还是不能?”阿不福思突然提高了音调,“我们是你的包袱,不是吗?你但愿我们不存在。”

“我没有这样想!”阿不思也生气了,“我整天待在家里,守在阿利安娜的身边。我只想要那么几小时的自由,也不可以吗?”

“只是几小时吗?”阿不福思呛出一声笑,“即使你身在这里,但你的心又在哪儿呢?”

阿不思感觉自己好似心理罪的囚徒,时刻被监视,这种感觉让他怒气上涌。然而,在他发作之前,他的目光越过他弟弟的肩望向屋内的楼梯口,阿利安娜不知何时下了楼,正静静地立在阿不福思的身后不远处。阿不福思一愣,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向后望去,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他向安娜抱歉地笑了笑。

“今天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阿不,我保证。”阿不思压低嗓音说道,然后便倒退两步,转身离开了。

“这里才是你的家,我们才是你真正的家人。你不要忘了。”身后传来阿不福思的叮嘱,但阿不思只是头也不回地朝天挥了挥手。

*

今天,盖勒特迟迟未来。阿不思感到有些古怪。他观察着异常平静的海面,取出盖勒特给他的海螺凑到唇边。这件礼物他并不常用,人鱼有他自己的世界,阿不思不想过分打扰。但当海螺的哼鸣在海面荡漾开去,却直到回归沉寂都不见盖勒特的影子,阿不思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尽管焦躁,阿不思并没有什么能做的。他在海面上漂荡到夜深。今天的海洋看起来像失去了魔法的奇境一样黯淡而孤寂。

就在阿不思打算返航时,他感知到了一丝不寻常的魔力波动。凭着自己的直觉,他向那个方向缓缓驶去,然后试探性地施咒。在尝试了几个反咒之后,他成功地解除了面前的魔法伪装,露出其后藏匿的船只。什么人需要在海上隐藏身份?看着那些船上可疑的器械,一个疑虑阿不思的脑内成形。

他听说过盗猎者,从独角兽到雷鸟,哪片区域的生物有经济价值,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即使严令禁止,也还是屡挫屡起。他不详的预感加剧了。

阿不思盯着海面思考了片刻,然后给自己施了个泡头咒——这回是来真的了——便纵身跃入海中。也许盖勒特什么事都没有,也许只是自己太偏执了,阿不思一边下潜一边安慰自己,但不调查一下情况他是绝对无法安心的。

阿不思攥紧了魔杖,试图将周围点亮。当他的眼睛适应了水下的环境,他逐渐能看到了——一张巨大的、透明的网,从接近海面的地方直直垂入黑暗的海渊。要不是其上的魔法痕迹和他杖尖荧光的微弱反射,它在水下根本就是不可见的。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牵扯着这张巨型渔网,但阿不思拉不动,也看不清。他毫不犹豫地向深处游去,黑暗如浓雾般锁住了他面前的一点荧光,但他来不及害怕,心跳在耳边有节奏地搏动着,直到他注意到了一条银色的尾巴,被魔法编织的网死死缠绕,让他的心脏跳漏了一拍。

‘盖勒特!’他在他的气泡里喊道,差点忘了自己还在水下。

阿不思以最快地速度向他靠近,随即开始尝试用魔法割裂那张难缠的网。盖勒特大睁着眼睛,震惊地盯着阿不思挥舞魔杖的动作。阿不思不知道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多久了,但令他恐惧的是,盖勒特看起来就像是已经认命了一样。他一定挣扎过,所以这张网才会越缠越紧——又是人类巫师一大“聪明”的发明——深深嵌入了皮肉和鳞片中。然而此刻,人鱼却一动不动,安静地漂浮在水中。他看着阿不思近乎发狂地割开束缚,神情近乎懵懂。

渔网终于破碎,人鱼挣出了一条胳膊,接着他的整具身体都挣脱了出来。但阿不思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被解放的人鱼便突然扑了上来,大力掐住了阿不思的脖颈。窒息和震惊让阿不思乱了手脚。他吸入一口气,却感到盐水灌入了自己的肺部,瞬间火烧火燎。他无法阻止自己大口喘息,却使得更多的水灌入他的双肺。

他望入面前盖勒特异色的眼中,它们对他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但此刻,这双眼睛看起来却是如此陌生。

他要死了,他知道,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

阿不思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清醒过来,恍惚间意识到他回到了他的小船上,甲板上满是自己咳出的水。他感到头晕目眩,一只手在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让他又呛出一口腥咸的海水,总算得以颤抖地吸入一口空气。

“呼吸,阿不思,”一个熟悉的声音恳求道,“拜托。”那人听起来好像比阿不思自己更加慌张。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从甲板上抱起,揽入某人的怀中。阿不思眨着难以聚焦的双眼,终于看清了盖勒特的脸。他应该感到恐慌,但阿不思意识到自己并不真的害怕。人鱼撩开粘在他额头上的凌乱发丝,像是一只布偶一样地搂着他,轻轻摇晃着。“很好,”盖勒特喃喃道,将逐渐恢复意识的他搂得更紧了一些,“很好。”

阿不思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炸裂了,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火辣辣的疼,让他止不住地咳嗽。人鱼耐心地为他揉着背,长长的尾巴卷起他的身体,像是想要保护他,又像是想要贴近他。有什么东西按进了他的嘴里,血腥味弥漫开去。

是盖勒特,他在治愈他。

最终,他的双肺总算不再疼痛难忍了。他仰头望向盖勒特,看着那双眼睛又回归了阿不思所熟悉的光彩。“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想要杀了我了,”他逼迫自己调笑道,“也是第二次救我。”明明初遇只是几周前的事,却像是已经过去了漫长的时间。

“抱歉。”他用极低的声音嘟哝道。阿不思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盖勒特道歉。

为什么?阿不思想问,但他大概知道答案。他吃力地抬起手,搭着盖勒特的侧脸,搜寻着对方回避的目光。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盖勒特轻声问道。

“你说你会来的,我知道 ……你不会食言,对我不会,”阿不思断续地说,“我看到了盗猎者的船。我很担心你。”

“我没能注意到……我一头撞了进去,然后就被越缠越紧。”

“这不怪你。我估计它就是为捕猎设计的,被施了魔法,让你们无法察觉,也难以逃脱。”阿不思挣扎着坐起身,将脸颊靠在盖勒特的肩头。

“我应该发觉的。我已经遇到过一次了。”盖勒特垂下视线,皱紧了眉头。

“你以前也被这种网困住过?”阿不思惊讶地扬起脑袋。

“不,不是我,”盖勒特甩了甩尾巴,阿不思这会儿已经学到了,这是人鱼感到不安的标志,“是我的母亲。”

“我很抱歉……”阿不思打了个寒颤,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敏感话题。

“没事,”盖勒特摇了摇头,“我只是从来没和人提起过。我小的时候,某一天,我的父亲消失了,我的母亲没有放弃寻找他。我们一直在迁徙,一直徘徊在海面附近,所以没有人鱼社群愿意接纳我们。直到有一天,我们太过接近人类的世界了……”他的声音轻了下去。

阿不思默默点点头,他记得盖勒特暗示过他的父亲曾是人类,也一直保持着人形。他已经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盖勒特组织语言。

“我们注意到了那艘船,但她和我都以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们伤不到我们。但我们错了。他们在海里撒了网。在漆黑一片中她没有发觉。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仍然记得她就在我的面前,被网困住动弹不得,而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不知道等了多久,我有很多机会,但我没能救下她,直到他们将她拉上船,然后……”盖勒特的视线落在甲板上,颈侧的鳃状开口轻轻张合,他机械地继续道,“像牲畜一样宰杀了她。”

“梅林……我很遗憾。”阿不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有资格为自己的族类道歉。他们为什么要杀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在遇到一个奇迹般的生物之后第一直觉却是屠戮?人类——他悲伤地想——当然是人类。他想说他能够体会,但他不知道如何向人鱼解释阿利安娜身上发生的事,解释人类之间也有不可弥合的分歧、误解和仇恨,解释他对自己的世界抱有的愤恨。他希望让盖勒特进入他的世界,又希望摆脱他自己的世界,两种矛盾的渴望撕扯着他的内心。

盖勒特默不作声,他的视线沉重而暗淡,但他没有落泪,阿不思不知道人鱼是不想,还是不能。他估计此刻盖勒特的眼前尽是记忆里血腥的画面。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挑开话题:“她生前是什么样的?”

盖勒特终于抬起眼,慢慢露出一丝微笑。“她……非常美丽,代表着我们族类最好的那部分。她爱着一切,人鱼、人类……”盖勒特回忆道,视线飘向远方,“但是轻信,太轻信了,”盖勒特咬了咬牙,“即使是被渔网拉向海面的时候,她也镇静自若、满心信赖。她让我离开,说他们一定会放她走的。但是她……错了。”

“也许她很清楚自己的命运,也许她只是不想让你也被抓,不想让你看到她……”

他的话让人鱼停顿了片刻,然后垂下视线。“我没能救她,也没能复仇,因为我……没有力量。”人鱼又甩了甩尾巴,低头看向深邃的大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那么多年了,我和谁都没坦白过,现在却和一个人类说起对人类的憎恶……”盖勒特边说边缩起了尾巴,尾鳍也全都耷拉了下来,“如果你害怕我,我能理解。如果你想要离开——”

阿不思双手托着他的脸颊,打断了他的话,引导他看向自己。“不,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愧对这个世界。当时,如果我在场,我会站在你身边。而现在,我更不会因此惧怕你。”阿不思真诚地道,虽然他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安慰人。

人鱼在他的双手之间瞪大了双眼。“即使我刚才差点杀了你?”

阿不思摇摇头。“但是你没有。”他耸耸肩,撤后了一些,这才注意到人鱼身上密密麻麻的割痕依然暴露在外,而这些,不过是眼睛看得到的伤痕而已。如果换作是他,他也会仇恨每一个人类,铲除任何可疑的异类才是明智的选项,反倒是盖勒特的选择更加反常。

“之前是什么让你停了下来?”他转而问道。

“因为我意识到……”人鱼思索着开口,“有你存在的世界更好。你是特别的。”

“也许,在人类之间,我也同样算是异类吧。”阿不思苦笑着低下头去,喃喃道,“人类让你失去了那么多,我难以想象你还愿意亲近我。”他看着美丽的鳞片间渗出的鲜血。红色,看起来和他的一样,但在一些人眼中只代表了利益。

“人类是人类,阿不思是阿不思。”盖勒特一字一顿地说,念起他名字的时候改为了人鱼语。阿不思惊讶地抬起头,听着人鱼注视着他的眼睛继续道,“如果世界上存在你这样的人类,或许……你的族类也不是都那么糟。”

这……一定是阿不思听到过——外加读到过——最动人的情话了。他感到眼眶发烫。

人鱼盯着他皱起眉头。“你的眼里进水了。”

阿不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人鱼疑惑的目光下匆忙抹了一把脸,然后转移话题:“你受伤了,”他小心地抚过鳞片破损的地方,人鱼在他的掌下颤抖了一下,“你不能自己治愈自己吗?”

盖勒特摇了摇头。“人鱼可以为彼此疗伤,唯独不能帮自己。”

阿不思一时目瞪口呆。所以,这整段时间,他的人鱼同伴都随时处于危险之中?他可以想象离群寡居的盖勒特很孤独,但他没想到被同类驱逐的代价竟然如此之高。他这才想起了什么,匆忙环顾四周。

“你是在找这个吗?”盖勒特犹犹豫豫地从身后取出他的魔杖。阿不思的眼睛一亮,魔杖即刻回到了他的手上。这似乎是盖勒特意料之外的,人鱼猛地畏缩了一下。

阿不思疑惑地皱起眉头,解释说:“我可以用魔法为你疗伤。”

人鱼重重地摇了摇头,尾巴连同背鳍都跟着一起摆动。“不要。”

在杖尖指向盖勒特的时候,人鱼冲他露出了尖牙,然后一翻身就企图溜走。但阿不思没有被吓退,借着倚在对方怀里的姿势,他一把扑住了盖勒特,力道不大但坚决地揪住了他腰侧的鳍。“至少允许我帮你止血!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痛,好吗?”见人鱼不情不愿地停下了挣扎,阿不思放轻了语调,然后将魔杖贴近他的身体,“乖,别动。”

事实上,阿不思不确定针对人类的咒语会不会对人鱼同样有效,他作了局部的测试,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但他还是不敢太过深入,只是修复了一些明显的皮外伤。盖勒特全程都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看他,脑袋扭向海的方向,让阿不思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下意识拍打的尾鳍、腮部的快速开合和仍然没有缩回去的尖牙,阿不思看得出他的不安。或许深海之于他,就像魔杖之于盖勒特,他有些好笑地暗自揣测。但他未予置评,因为他估计,这两个表象之后都是埋藏已久的心伤。

“你们巫师能为肉体疗伤,也能治愈精神吗?”盖勒特突然问道,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寂静。

“嗯……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的,我想,但显然比不上你们。”阿不思应道,回忆着第一次被喂人鱼血的时候那种温暖到灵魂深处的感受。他停下了施咒,盖勒特终于回过头来。

“以前,我总觉得刺痛,这里,”人鱼捂住胸口——人类心脏的位置,“但是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不再这么觉得了,我以为这是你的魔法。”

“不是我的作为,”阿不思轻轻一笑,“但我也这样觉得,盖勒特。”

人鱼歪头瞥了眼阿不思手中的魔杖,然后又快速地转向他的脸。“我不喜欢魔法,但我喜欢看你施法的样子,”他思忖着说,“看起来特别自信,特别……耀眼,和别的时候都不一样。”

阿不思不满地撇撇嘴。“那是因为你总是在这里——我不习惯的环境里见到我。如果你能去到我的世界,看到我平日里的样子,你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他不过是随口抱怨,但人鱼却一本正经地应道:“我很想这么做。”

这已经是盖勒特今天第无数次说出这种让人心痒痒的话了,阿不思扭过头,惊讶地发现对方正在专注地打量着他,视线流转过阿不思周身,就像是想要将他的每个细节都印入脑内。他下意识地倾身凑近,这让盖勒特微微蹙眉。

阿不思的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他不再思考后果,将自己的唇覆上了盖勒特的。

然而下一秒,人鱼猛地将他推开,按向甲板,低吼着露出尖牙,尾部的利刺出鞘,直逼阿不思的脖颈。“你竟敢咬我?”他忿然骂道。

“没!”阿不思紧张地辩护道,“我没有,盖勒特,我是在吻你!”

“‘吻’?”盖勒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绷紧的身体并没有放松的迹象,“那是什么?”

“那是……”逼近的利刺让阿不思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解释道,“那是人类表达情感的方式!”

“‘情感’,”盖勒特重复道,他歪过头,像是难以置信,“你们是用咬人来表达情感的?”

“不!”阿不思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是的,我没打算‘咬’你。我……让我演示给你看,好吗?”

利刺被缩了回去,但盖勒特依然全身紧绷,继续将人类压制在甲板上。“会痛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会的。”阿不思保证道。他定了定神,然后捧起盖勒特的脸颊,忽略了他脸上怀疑的神情,手指穿入人鱼丝绒般的鬈发,将他温柔地带向下方。盖勒特依然伏在他身上,阿不思分开双腿,让盖勒特贴近他的身体,让原先的威胁姿态变得暧昧起来。

亲吻盖勒特的唇和亲吻大理石雕塑无异。人鱼毫无反应,更不知道回馈。阿不思探出舌尖,轻轻舔舐他柔软的嘴唇,试图挑逗他开口,不料却让人鱼惊惶地打了个激灵。所幸,盖勒特终于意识到了他的企图,分开了唇,他们的舌尖以一种极其笨拙的方式相触。人鱼的舌头感觉更粗糙,带着一丝海水的咸味,提醒着阿不思他在亲吻的不是一个人类。

“你的舌头像海藻一样柔软。”盖勒特评价道,让阿不思轻笑出声。

阿不思按摩着对方的下颚,鼓励他放松那处的肌肉,诱导他跟着自己的节奏挑逗彼此的唇舌。他吻得极尽温柔,一方面不想再吓到对方,另一方面这也是他此刻需要的。

渐渐地,盖勒特总算领悟了诀窍,开始同样温柔地回吻向他。阿不思的双手顺着人鱼的脊梁滑落到他的腰部,搭在人身与鳞片的交接处。人鱼用一只手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拖着阿不思的后脑,更深地吻住他。他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刚刚好,这种甜蜜而懵懂的吻也感觉好极了。

他感到自己的性器在裤子里逐渐抬头,无助地磨蹭着盖勒特腹部的鳞片。

盖勒特停下了亲吻,低头向下看去。“你的生殖器官会由软变硬!“他观察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阿不思红了脸,舔了舔自己被吻得红肿的唇,磕绊地道,”我、我喜欢……吻你。”

“是吗?”他微微一笑,让阿不思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的。”阿不思仰起头,满意地看着盖勒特再次俯下身,加大了力度再次让他们的双唇相触。阿不思呻吟出声,挺身凑向他的身体。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抵着他的阴茎,什么……硕大的东西。他断开亲吻,撤身看向他俩的身体之间,惊讶地发现盖勒特身前的一些鳞片分开了,稍稍折起,露出其下深粉色的粗壮凸起,从头部溢出的大量黏腻的液体沾染了阿不思本就被海水浸透的裤子。

阿不思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他脸上的红晕更深了,然而,他的人鱼同伴却仍然纠结于生理研究。“我猜,我的生殖器官在藏起来的时候可能也是软的。”他分析道。

阿不思重重地吞咽了一下,他问自己是不是当真准备做这件事。管他呢!他这样想着,他的手已经探入了他们的身体之间,用手掌包裹住了对方尺寸惊人的性器。

盖勒特呻吟出声,挺动身体将自己送入他的掌心。阿不思出神地盯着盖勒特。在月光勾勒的光影里,这个时刻的他似乎比平时还要动人——阿不思本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他的指尖只是轻轻抹过人鱼性器的头部,便立即被涌出的一股润滑液覆盖,他用充分润滑的手指继续着他的爱抚。

“我想要……看、看你。”盖勒特喘息着耳语道。

事态发展速度之快超乎他的想象,但阿不思还是热切地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停下,此刻不能,或许从邂逅的那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盖勒特撑起身体,让阿不思褪去他湿漉漉的裤子,然后躺回甲板上接受对方的审视。理论上来说,人鱼从一开始就是赤身裸体地与他面对面的,他现在也不过是达到了与对方同等的状态而已,但不知为何,此刻在人鱼好奇的注视下,阿不思觉得比任何时刻都要赤裸。盖勒特看起来很是惊讶,他俯身凑到近处细细观察,呼吸喷吐在阿不思腿间,让他从脖颈一路红到了耳朵尖。

“你没有结?”盖勒特问道,试探性地摩挲着他的阴茎。阿不思哼哼着凑向他的抚触。

“结?”

“就是这个。”盖勒特说着,抓住他自己阴茎底端的凸起作为演示。

“没有,”阿不思吞咽了一下,“那是做什么用的?”

“成结啊,”盖勒特好似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们不成结怎么确保受孕?”

阿不思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我们用不着,我猜……”他犹犹豫豫地说,“怀了就是怀了。”

“哦!”盖勒特好奇地将头侧向一边,继续像观察神奇生物一般盯着阿不思的阴茎,“看起来很干的样子,那么干要如何插入?”

“女性会分泌用来润滑的液体。”阿不思应道。这种羞耻的提问本该消减人的性致,但不知为何,却令阿不思觉得异常色情。当盖勒特毫无预警地俯下身,舔过他勃起的前端,粗糙的舌苔刮过他敏感的龟头,那种触感简直不可思议,让他险些就地缴械。

“有一点点粘液,”盖勒特像是品味了什么美味一般舔了舔唇,确认道,“人类分泌得真少。”

“是、是的,”阿不思喘息道,“你……能躺下来吗?我也想看看你。”

人鱼顺从地从他身上翻下来,手肘撑在身后,半躺在甲板上。他让阿不思骑在自己身上——大约是他大腿的位置,如果他是人类的话。

他的性器正以一种夸张的弧度向上翘着,几乎触及他的小腹,又一波浓稠的液体涌了出来,让阿不思与之相触的肌肤和阴茎都泛起了亮晶晶的光泽。“嗯……我能不能……?”阿不思试探性地开口。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没等他说完,盖勒特便慷慨地保证道。

但阿不思这回还是决定谨慎起见,预先安慰道:“我是不会咬你的,也不会弄痛你,知道了吗?”

盖勒特点点头。阿不思内心叹了口气,考虑了一秒自己被扔出船外的可能性之后便俯下身,亲吻盖勒特点缀着鳞片的小腹,然后他握住了那根比人类硕大许多的物什,扶着它送入自己口中,将唇包裹住它的头部,慢吞吞地试着吸了一口。

盖勒特的眼睛放大了,在阿不思用舌尖刮去性器前端咸甜的液滴时双唇微分。口中丝绒般的质感让阿不思发出一声闷哼。

“你——你们人类就是这样交配的吗?”人鱼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喘息道。

阿不思不得不稍稍撤开身,轻笑出声,他摇了摇头。“不是的。这……是交配的一种方式。口交。”

“感觉很好。”盖勒特评价道。

阿不思哼哼着作为回应,将注意力收回道口边的工作上。他这辈子还没有给任何人口过,但他知道他自己喜欢怎么样的。看样子,盖勒特和他的喜好差不多。但就人鱼怪物级别的性器尺寸来看,他是绝无可能将它完全吞入口中的,于是他尽职尽责地用手帮忙照顾着被冷落的部分,着重于底部那个有趣的凸起。那处看起来像是比刚开始时膨大了一圈,而且还在持续变大。

他从没有见过比此刻眼前的人鱼更美的人或生物——盖勒特躺在他的甲板上,展示出全身完美的肌肉线条,伴着他的动作绷紧又放松,他异色的双眼大睁着,任由阿不思用唇舌探索他的身体。不断溢出的液体涂满了他的口腔,让阿不思莫名想起了海盐焦糖的味道。他吸得更卖力了,一只手按摩着结的部分,直到盖勒特在他身下弓起身体,将精液灌入他的口中。结在他手中涨得更大了,阿不思这才领悟了它的作用。在水下,人鱼即使在交配时也必须不断游动、与波浪对抗,因而必须用结来锚定彼此,为精子争取抵达目的地的时间。

他继续亲吻舔舐着盖勒特的性器,对他的味道有些痴迷。直到人鱼因为过度刺激不适地扭动身体,直到肿起的结终于消退,重新被藏入尾鳍之下的间隙之间,阿不思才恋恋不舍地撤开身,突然对自己刚做的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安地抬眼看向盖勒特,感觉自己的脸颊正因羞耻感而迅速升温。“刚才那个……”

“简直太棒了!”盖勒特补全了他的话,兴奋地问道,“我能回馈你吗?”

“可、可以。”阿不思吞咽了一下。他瞥了一眼人鱼口中若隐若现的尖牙,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但他不在乎。

他任由盖勒特让他们翻了个面,人鱼长长的尾巴挤入他的双腿之间,末端缠着他的脚踝。他吸吮阿不思阴茎的方式贪婪至极,就好像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粗糙的舌面暧昧地磨蹭着他的阴茎下侧。

“梅林……”阿不思伴着他的动作大口喘息着,双手揪住了人鱼的发丝,惊讶于对方的悟性,“你……学得真快。”

“你尝起来很好。“盖勒特轻道,然后将他一口吸入咽喉深处。阿不思完全来不及压抑一声尖叫,那条灵巧的舌头没给他半点喘息之机,节奏和刺激都恰到好处,对于初学者来说简直不可思议。阿不思试图延长这种天堂般的感受,但当他感到人鱼的牙不知有意无意地轻轻剐蹭过他的阴茎下侧,预料中的痛觉被阿不思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快感淹没,他知道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再坚持一时半刻了。高潮来势汹汹,他被推上高峰的刹那几乎哭叫出声。

“抱歉,”盖勒特让阿不思的阴茎从口中滑出,一脸无辜地问道,“我弄痛你了吗?”

阿不思尚且陷在高潮的余韵里,他笑着摇摇头。“不……你做得很好。”

“你会发出很多的声音,”他评价道,“你们人类交配都那么大声吗?”

羞耻感卷土重来,阿不思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是的!就是这样。”他大声宣布,然后咕哝道,“我估计你们只是因为在水下,所以发不出多少声音。”

“我不知道,”盖勒特耸耸肩,伸了个懒腰,躺到阿不思身边,“或许吧。”

阿不思也躺了下来,他感到倦意袭来,但对于盖勒特将要独自回归危机四伏的大海这件事,他又觉得极其不安——即使他知道这是不理性的,毕竟人鱼已经独自生活了那么长时间。

“你能留下来吗?”阿不思试探地问道,他用他昏沉的大脑努力思索着借口,“嗯……外面还有盗猎者出没。不安全。”

迷蒙间,他的眼睛时而阖上,时而又睁开,确认盖勒特依然在他身边。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听到了盖勒特的声音:“当然。”

*

第二天早上,阿不思是一个人醒来的。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难道他还期待人鱼和他一起脱水一整夜吗?他这样安慰自己。他一个人愣愣地看完了日出,不得不承认,人鱼没说一句话就消失了,还是让他有一丝失落。

无论如何,阿不思现在必须要回去了,一夜未归还是让他有些心虚。但在他返航的中途,一种异常但熟悉的水波声让他心头一喜。他转身返回甲板,一条还在扑腾的鱼被猛地甩到他的面前,把他吓了一跳。紧接着,他看到盖勒特熟练地双手抓着船舷跃上船来,嘴里还叼着一条个头不小的、带赤色斑点的鱼。

“盖勒特!”阿不思欣喜地叫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又没有离开,”盖勒特将他的鱼放到手心,然后优雅地盘起尾巴,端正地坐在船舷上,“我为咱们带了早饭。”

“啊……谢谢。”阿不思为难地瞅了一眼那条濒死挣扎的鱼,一挥魔杖为它解除了痛苦。

盖勒特一边抱着他自己的那条啃食,尖牙轻易地撕扯开皮肉,一边好奇地看着阿不思将他的那条清理干净,拆分成片。

“你不吃吗?”

“需要烧熟才能吃,”阿不思笑了笑,“人类倾向于吃熟的食物。”

“‘烧熟’?”

“像这样,用火,”阿不思撕下一小片,让指尖燃起一簇火苗,试着演示烧烤的过程,“还可以加各种调料。”盖勒特倒映着火光的眼眸放大了,阿不思好奇他以前是否见过火。他将那片焦黄的鱼肉递到盖勒特的面前。

“‘火’?”人鱼饶有兴致地凑上前,闻了闻,然后皱起了眉头,“太烫了。”他抱怨道。

阿不思收回手,小心地吹了吹,然后再次递给人鱼。“现在凉了,我保证。”

人鱼没有用手接过食物,而是抓住了阿不思的手腕,将他的手指带到唇边。嘴唇温柔地包裹住了他的指尖,粗糙的舌头细致地清理了他的手指和指缝。昨夜的记忆顿时回归,让一阵颤栗顺着阿不思的脊梁淌下,他努力地压下了自己不合时宜的思绪。

“还不赖。”盖勒特评价道。

“我可以让你尝试更多人类的食物。说不定你会喜欢的。我很会做饭的。”阿不思许诺道,虽然他们家只有一个人这么觉得。

当船靠近岸边的时候,阿不思觉得自己可能产生了幻觉,因为,透过晨雾,他仿佛看到码头上立着一个人影。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个码头的位置才对——至少他是这样以为的。当他终于确认那不是幻象,而且还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的弟弟时,他惊慌地对仍然赖在船尾晒太阳的盖勒特说:“你先去水里躲起来。”

盖勒特皱起了眉头。“为——”

“快去!”

人鱼没再抗拒,他甩了甩尾巴,纵身跃入水中。阿不思扶在船边确认他消失不见之后,才缓缓靠岸。

当他回到码头,向那个人影走去。他能逐渐看清阿不福思比平时更加冰冷的神情了。显然他弟弟的敏锐度远超他的预期,竟不知何时知道了他的这个秘密据点,他自己却毫无察觉,虽然自己被暗中跟踪的事实令他心生不悦,但此刻理亏的他没什么可争辩的。他们都有秘密,而他的秘密恐怕更加难堪。

毫不意外地,面前人沉声质问道:“你昨夜上哪儿去了?”

阿不思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他要怎么和对方解释,自己去救了一条人鱼,然后险些丧命,接着又被人鱼救了,最后和他共度了一夜?他只好试着缓解气氛:“你看,我……我带回来了一条鱼,可以回去一起吃——”

“你就是钓这条鱼钓了一整夜吗?”阿不福思哼了一声,“以你的水准,那么长时间应该至少钓到一条美人鱼才对吧?”

对方的冷嘲热讽让阿不思皱起了眉头。“我的船出了一些故障,所以耽搁了。我这就回去。”他闷头快步往前走,却在路过阿不福思时被抓住了肩膀。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阿不福思问道,坚决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阿不思心下一沉,莫非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日子?他在脑内迅速过了一遍父亲和母亲的忌日、阿不福思开学的日子、为阿利安娜取药的日子……但显然都不是今天。

“如果你说的是答应给你买的教科书……”

“谁在乎几本教科书?!”阿不福思没好气地道,“是生日,阿不思。”

阿不思一脸茫然。“谁的生日?”

“你自己的生日。”

阿不思愣了片刻,他的生日自从家里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过,这种事早就被他抛诸脑后了。此刻从他最不应该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弟弟口中听到这话,倒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是了,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你知道吗?”阿不福思上前一步,“阿利安娜,她记得。她觉得你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所以筹备了很久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等你,阿不思。你答应早些回来的,你还记得吗?” 他紧盯着阿不思的双眼,仿佛想要将他刺穿,让阿不思不得不低下头去,“你当然不记得了。一整晚,你在哪呢?你一直没有回来。”

“我……”阿不思盯着自己的脚面,吞咽了一下,“我很抱歉。”

阿不福思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嗓音警告道:“阿不思,你听着,你大可以忽略我、嘲讽我、嫌弃我。没事,我早就习惯了。但如果你伤害她——”

“我没……”

阿不思急着辩护,但他刚刚开口,一道虚影便从他的眼前掠过,速度之快,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阿不福思就已经被扑倒在地——盖勒特纤长的身躯将他死死压在引桥的地面上,尾部的尖刺根根倒立,直逼男孩的颈部。阿不思听到他的弟弟呛出一声闷哼,让他顿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倒流。

“住手,盖勒特。他是我弟弟!”他叫喊道,魔杖滑入他颤抖的手心。

但盖勒特毫不松懈,尖刺切入身下人的皮肉。“不,他是海怪附身。”

他的身下传来一声冷笑。阿不福思这会儿似乎回过了神,镇静得根本不像一个命悬一线的男孩该有的反应。“看来你确实为自己找了个新家。”阿不福思没有看向盖勒特——此刻手握他性命的行凶者——而是继续紧盯着阿不思。

阿不思忽略了他,而是瞪着盖勒特:“你在说什么?”

“我亲眼看到的。他在伤害你,阿不思。“人鱼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光是用言语就能吸取力量,最有可能是利维坦的傀儡,所以必须消灭——”他挑起尾部的利刺,仿佛即刻就要垂直落向他弟弟的咽喉。然而下一秒,人鱼被一道白光击中,重重地跌落到引桥的另一头。

盖勒特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阿不思——更准确地说是瞪着阿不思手中光芒未熄的魔杖。而阿不思也是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阿不福思咳嗽着蹒跚立起,颈部还带着刺眼的血印。“我很抱歉,阿不……“阿不思上前一步,却被他的弟弟猛地推开。

“关于你近期的去向,我想象过很多,没想到你是为自己找了个宠物。”

“盖勒特不是我的宠物。”阿不思站在阿不福思和盖勒特之间进退两难。

“那就是这只怪物俘虏了你?”他挑起眉毛,越过阿不思的肩膀瞥向他身后。

“不……我们是朋友,他了解我。”

“朋友?你以为你可以和课本上描述的异类平等相处?看来你比想象得更疯。”阿不福思继续盯着他身后说道。阿不思可以听到身后传来的低吼声。

“够了,阿不,回去吧。”阿不思揽过他弟弟的肩膀,试图引导他转过身,但他却站得像桥墩一样牢固。

“你说他了解你。你有和他说起过我们吗?他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吗?他知道你是怎么为了一个认识几周的家伙对待你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人的吗?”他的目光回到了阿不思的脸上,“他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阿不思无法作答,而他俩都知道答案。“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他恳求道。

“你就算人回来,心也别处,”他冲盖勒特冷笑了一声,盖勒特也冲他恶狠狠地呲了呲牙,“我宁愿你不要再回来。”他最后瞧了一眼阿不思,便终于扭头离开了。

他的弟弟走后,阿不思没有立即转身,而是继续背对着盖勒特站了一会儿。许久过后,他终于轻叹一声转过身。“海怪?你认真的吗?”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即使你弟弟也不行。”

阿不思蹙起眉头。“那不叫……伤害。”

“那叫什么?”他端详着阿不思的脸道, “人类看不清彼此的内心,但人类的心受伤的时候,眼睛会分泌出液体。”人鱼观察道,“真是古怪。”盖勒特抬起手,探向阿不思的脸颊,但阿不思撤后一步,背过身去。

“阿不思?”人鱼从背后关切地唤道,但被叫到名字的人没有应答,“别担心,阿不思。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远离伤害你的那些人。”阿不思感到有些苦涩,因为他猜测,人鱼错以为他难过是因为他也被同类驱逐了。

“我不可能和你一起离开。”阿不思念出这个刚刚印入他脑内的冷冰冰的现实。他不可能抛下他的家人、他的世界,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愿去多想这件事,他只是无法舍弃那些虚妄的想象。

人鱼不解地偏过头。“为什么?”

“你究竟为何被驱逐,盖勒特?”阿不思突然问道,这是他早就想问又不敢追问的疑惑,或许他害怕会听到的答案。

“我已经说过了——”

“真的只是因为亲近水面之上的世界吗?你为何对人类充满好奇,却又一无所知?”

“你想说什么?”盖勒特的面色沉了下去。

阿不思顿了顿,然后终于问出了口:“我和我弟弟是你企图伤害过的仅有的两个人类吗?”

“我……从没真的想要伤害你。”盖勒特没有直接回答,让阿不思感觉心头一凉,“你说我们进行了交配——的一种,这说明你把我看作是可能的伴侣。”他骄傲地挺起了上身。

“我们之前做的是一个错误。”阿不思脱口而出,“我是人类,你是人鱼,我不该和你……这么做。”他的声音轻了下去。

他的话让盖勒特畏缩了一下,就像被烫到了一般。“是吗?”人鱼听起来受伤极了,让阿不思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恶的混蛋,“但我已经远远地爱慕你很久了,认识你是我做过最好的决定。你不知道我会愿意为你做多少事,但我现在知道了这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

“盖勒特,”阿不思轻声说,他凑近了一些,摊开双手作出安抚的姿势,“我并不了解你,并不真的了解彼此。我是说……”

盖勒特皱起眉头。“我知道你很孤独,也很矛盾,因为你与众不同。我知道你恐惧但又爱着大海,知道你会在以为没有人听到的时候轻轻哼唱,知道你渴望着远方,想要离开、永远不必回来。我了解你。我对你了解到让我相信我们是天生一对。”

“我们只是朋友。”阿不思避开对方的视线。

“朋友会接吻吗?”他问道。

阿不思咽了咽口水,摇摇头。“不会。”

“朋友会亲吻彼此的生殖器官吗?”

阿不思脸上的红晕加深了。他再次摇了摇头。

“你是喜欢我的,难道不是吗?”

“我听说过,人鱼族中有些亚种有迷惑人心的能力……”

盖勒特愣了好一会儿,在明白阿不思的意思之后向后仰起身体,用难以置信的口吻地道:“你还在怀疑自己的感情是不是真的,而我……我已经作好准备争夺你的交配权了,人鱼的伴侣是一生一世的。”

伴侣?他的双眼望向盖勒特,难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你是……半鱼,盖勒特。”他不加思索地道,出口的瞬间就恨不得收回来。

“看来我的确犯了个可怕的错误,”盖勒特轻道,“永别了,阿不思。”

就这样,他翻身回落大海,很快便消失在了波涛之间。

*

从那句无心之言出口的那刻起,阿不思的世界就天翻地覆了。

在那个时候,一瞬之内,他或许是想要推远盖勒特的,想要拉开一点距离,好让自己有机会从头思考一下整件事,但他可没想要将对方彻底推出他的视野、他的世界,从此无迹可寻。人鱼最后的眼神在阿不思的心头烫出了一个窟窿——如果只是怨恨的话阿不思还可以承受,那是他应得的;可惜不止如此,阿不思也将其下藏都藏不住的受伤和失望看在眼里,让他在人鱼的尾巴击打出的水花间感到窒息。

他们属于不同的世界,他只是想这样说,然而出口的话听起来却是完全另一种意味,就好像在说,在他眼中,盖勒特和自己手中的那条鱼无异;像在说他们处于掠食者和猎物水火不容的分界线两边。然而,事实不能差得更远了。盖勒特的到来向他展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也重新点亮了他自己正在逐渐暗淡的世界。只可惜人鱼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他挽留的呼唤被淹没在浪潮声中,就连海螺的歌声也被一并无视。阿不思即刻就想要下海去寻——即使他知道那会是徒劳的,然而他的脚却迈不开。他知道他不能,至少此刻不能。

事实证明,他有所亏欠却没机会道歉的对象不止盖勒特一个。等到他心情沉重地回到家,跨进大门的时候,阿利安娜已经陷入了昏迷。他的妹妹生病是常事,因为换季或压力,甚至无缘无故,然而失去意识是过去从没有发生过的——除了那场意外刚刚发生的那几天,邓布利多家的长子对此还有记忆。

阿不思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和自己有关。手足无措的两兄弟请来了担任治疗师的远房亲戚私下诊治,但也只是留下了一些退烧和补给营养的药剂就无奈地离开了。三天,治疗师说,如果三天之后她依然没有苏醒,那死神就已经站在他们的家门口了。

阿不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有一种令自己手脚冰凉的预感,三天之后他将会失去他唯一的妹妹,无论是输给死神,还是更糟——被迫将她送入圣芒戈急救,从此亲人分隔、生死由天。

因为阿利安娜的事,阿不福思似乎对责备他都失去了兴致。事实上,阿不思可以理解,一个人只有还抱有希望的时候才会声嘶力竭,想要对方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在彻底失望后,剩下的只有无言的疏离。

阿不思或许该对此感到庆幸,因为他除了担下所有的罪过之外想不到任何能说的话了。只可惜这个时候,他的弟弟却决定不给他受惩罚的纾解。他和阿不福思只是轮流守在床边照顾他们不省人事的妹妹,就像是达成了某项无声的协议。

深夜里,阿不思仍然会去海边,吹起那只沦为装饰品的海螺,在波涛的起落间徒劳地等候一段时间。他会对着逐渐变圆的月亮练习说道歉的话,但以能言善辩闻名霍格沃茨的他此刻却怎么都说不好。他不知道盖勒特会不会知道他在寻他,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也许他在某处倾听着,后悔自己将这只海螺送给了他;又或许他早已经游离了这片海域,毕竟他无牵无挂,一定会迫不及待地逃离这片被不良记忆玷污的海湾。

在那之后,阿不思会轻轻溜回阿利安娜的房间——也是他母亲曾经的房间——钻进她的被窝,搂着她瘦小的身躯,贴着她的额头侧卧在床上,感受着她的肌肤传递而来的异常热度,看着那本童话书还放在床头柜上,折起的书页还停留在《小美人鱼》的那章。“醒过来吧,阿利安娜,”阿不思将脸凑向他的妹妹,亲吻她头顶的发丝,“等你醒了,我会给你读遍公主的故事,绝不再抱怨或者偷懒。还有那么多故事你还没有听过,还有那么多事物你还没有见过……”他听到自己这样祈求着无形的神明,“回来吧……别留我一个。”

阿利安娜的哭叫声和欢笑声一同从邓布利多家的小屋消失了,两天在恐怖的寂静中度过,阿不思感到自己的希望在一点点枯竭。他从床下拖出了一只小箱子,那是他母亲用来存放有纪念意义——但出于种种缘故不想再被看到——的物什的。他估计明天之后,又会有一批物品将不得不被尘封于此。

阿不思拂去灰尘,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箱盖。他的指尖轻轻地扫过全家福上父亲年轻的脸庞,感受阿利安娜小时候的玩具魔杖粗糙的质感,然后对着阿不福思某一年送他的生日礼物苦笑——那是一封由年幼的他仿造的英国魔法部录用通知书,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阿不思被任命为下届“铺”长。

然后,他翻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涂鸦,他一直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小孩——可能过头了一些。他翻页的动作在蜡笔勾勒的人鱼那页停驻了,他感到鼻头有些发酸。他的指腹描摹着自己笔下的人鱼湛蓝的尾部,这肯定已经是十数年前的画了,他都已经不记得了。下一页上画着一枚形状特别的吊坠——对于不足十岁的小孩来说画得过分细节了一些。阿不思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是记得它的,总在他童年的梦里反复出现,总是仰视的角度,一片模糊中唯一的焦点。他记得自己将这张图纸放入这只箱子,而纸页的下面藏着——一只小木匣。阿不思打开滑盖,欣赏着里面静静躺着的吊坠,那是照着他梦境里的模样一比一铸就的,是他学会变形术后的第一件作品,也为他赢得了期末考试的第一名。那个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将它戴在脖颈里——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炫耀自己的作品,只有他知道那个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直到被他的弟弟嘲笑这种装饰女孩子气,它从此被锁进了这只箱子。

阿不思考虑了一下重新戴起它,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它放回了那只匣子里,转而拿起了他母亲留下的那本圣经和一串十字架。

这最后的一天,他去了戈德里克山谷唯一的教堂。那是他母亲的宗教,不是他的。小的时候,他跟着母亲做过几次礼拜,但自从上学之后就很快将麻瓜的宗教抛诸脑后了。今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只是觉得不得不做。

他混迹于麻瓜之间祈祷,然后久久地徘徊在教堂前的墓园内他母亲的墓碑前。他颤抖着唇想要求她宽恕,但却说不出口。那夜的梦境里,他又回到了母亲的葬礼上,但这回,他惊恐地看到棺材里躺着的是阿利安娜,狭长的棺椁对于她小小的身体来说实在太大了,纯白的花束贴在她的胸口,却仍比不过她面色的苍白。除了阿不思之外,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没有落泪,他迫切地想哭,却哭不出来,就像是失去了流泪的能力,无声的泪水堵住了他的胸腔,他感到无法呼吸,熟悉的灼烧感蔓延了双肺,他即将溺毙,这一回,没有人会来救他,没有人……

“阿不思?”在一片黑暗中,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阿不思猛地睁开双眼,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眼前是一双他思念多时的蓝眼睛,里面倒映着他自己,面前人的嘴唇一开一合,直到终于和耳边的声音吻合,她在说:“阿不思,不要哭。”

“……阿利安娜?”阿不思扑上前,拼命地想确认自己回到了现实,而不是仍在做梦,“哦,梅林!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他怀中阿利安娜的身体已经不再发烫。他在心里感谢梅林和上帝,感恩他母亲的在天之灵,感谢任何一个碰巧路过的神明。“这简直是个奇迹……”他喃喃着。

“奇迹?”阿利安娜偏过头,疑惑地问他,“那不是件好事吗?你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

阿不思匆匆检查了一下阿利安娜的身体,她看起来似乎真的没事了,而且就像是对之前的昏迷浑然不觉一般,满脸带着笑。“是好事……是好事,只是……”阿不思抹了一把脸,用湿漉漉的手指捋过他妹妹金色的发丝,“阿利安娜,我做了一些错事,伤害了很重要的人。我想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已。”

“嗯……你有试过,和那个人说声‘对不起’吗?告诉他你很爱他?”刚从死神身边归来的女孩忙着帮他出主意,“我想,真正爱你的人一定会原谅你的——”她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童话书,认真地补充道,“美人鱼也一样。”

阿不思禁不住微笑,意识到这是他那么多天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但是他知道,有些事是不可原谅的,比如害别人变成泡沫……这个念想让他手脚发凉,他必须在有什么坏事发生之前找到盖勒特!

“谢谢你,阿利安娜!以及——”他亲了亲妹妹的前额,“对不起!”

阿利安娜看起来更困惑了,她似乎并不理解她哥哥突如其来的道歉,但她思索了一下后,只是用标准答案高高兴兴地答道:“没关系!”

阿不思再次笑了。“不能没关系,”他说,“我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值得你的原谅,但是……”

“甜甜圈。”他的妹妹打断了他。

“什么?”

“如果我能吃到草莓味的甜甜圈,我就会……嗯……原谅你?”她将自己从床上支起来了一些,他能听到他俩的肚子几乎同时发出了抗议。

阿不思笑着抹去眼角存留的泪花。“好的。马上!”

他翻身下床,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看向坐在床头的阿利安娜,将这幅画面印入自己的大脑。“哦还有,阿利安娜,”他轻轻吸气,然后郑重地道出那句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机会说的话,“我爱你。”

*

坐在他孤零零的小船里,游荡在无垠的海面上,看着几近圆满的月亮,阿不思将盖勒特的海螺放在耳边,深深吸入一口海的气息,同时闭上双眼。根据星象来看,明晚将是一次特殊的月全食,十八年来日月再次重叠,周期再次重置,阿不思有一种预感,他会有好运,总会有的——如果今天不行,就明天再来寻。他会找回他丢失的,即使再等一个又一个周期。

海螺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或许只是风和浪涛的回音,阿不思乐于想象那是盖勒特的呼吸声,他还好好的,即使触不可及,但却近在耳边。然后,他第无数次吹响了它。

回来吧,他希望他能用它说,盖勒特,求你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海面上漂游,在失落中离岸越来越远,时不时停下来,再次举起海螺,满怀希望地呼唤盖勒特的名字,直到喉咙生疼、头晕眼花,可惜回应他的永远只有波涛拍打船舷的声音,就好像连大海也在排斥他的深入。

看来盖勒特并不想被寻到——这个念头进入了阿不思脑内——他一定是故意不露面的,他看到的不是他的歉意和诚心,恐怕只是穷追不舍的麻烦而已。阿不思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海螺滚落船底。也许他应当尊重对方的愿望,也许有些事就是无法挽回的……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水花声令他猛地抬起头来。“盖勒特?”他急忙探身向外望去,视线扫过平静的海面,几秒的沉寂后,又一声“哗啦——”这回他看清了,月光下,近乎透明的鳍快速地掠过水面,接着又消失了。

“盖勒特!”阿不思不再犹豫,他潦草地施了个泡头咒,踢掉鞋子就一头扎入水中,向刚才捕捉到的那个方向游去。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水里也大睁着眼睛,他只想尽快透过漆黑的海水看清他心心念念的人鱼的身影。有什么东西与他擦肩而过,让他松了一口气,用尽全力追赶上前。盖勒特也会为他这个学生感到骄傲的,他想。

终于,他可以看到了,一条强壮的鱼尾在影影绰绰的月光中若隐若现。他拼命地向前游着,时不时从水面上探出脑袋叫喊一声,直到他的小船几乎变成了一个小点。突然,他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另一只生物,彩虹色的鳞片从他的身边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是一只……

就在他发觉不对劲的瞬间,他的身体被猛地向下拉去,尖锐的刺痛从小腿传来,让他眼前发黑,他的腿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或是咬住了。深红的血液在他的周围弥散开来,他发出无声的尖叫,他能感到慌乱之间他的魔法在动摇,氧气急剧消耗。他什么都看不清,但他还是将魔杖指向漆黑一片的深海发出攻击。一片刺目的光芒中,他挣脱了钳制,忍着剧痛向海面游去。

就在他即将破出海面的时候,什么东西再次撞向了他,这一回抓住了他的胯,然后又一次将他拽向下方。这回他看清了,攻击他的确实是一只人鱼——但却不是盖勒特!他再次挥杖,试图驱散冲他露出尖牙的掠食者,却召来更多的人鱼将他团团围绕。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落入了狩猎中的人鱼群。兴许是循着海螺的歌声而来,兴许把他当成了诱捕人鱼的猎手,但无论如何,他现在显然是沦为了晚饭。

阿不思竭尽全力支起屏障,但海洋是人鱼的主场。人鱼群包围了他,不紧不慢地绕着他打转,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们垂死挣扎的猎物。就他目前的伤势来看,他恐怕本就游不回船上了。他的视野正在逐渐变暗,他失了太多血了,和他的生命力一起流失在无情的浪涛中。海的冰冷包裹了他,逐渐麻木了他的四肢,即将侵袭他的心脏……

突然,一双有力的臂膀拦腰抱住了他,以极快的速度冲散了人鱼群。恍惚间,阿不思感到他们破出了水面,然后他被托举在海面上快速地游动起来,仿佛一只掠过水面的海鸟,阿不思隐约记得这种感受。凌冽的海风和四溅的水花重重地拍打在他的脸上,一只手托住了他的后脑,就像是在……保护他?

当然,当他被粗暴地扔上甲板的时候,他怀疑刚才感觉到的温柔完全是他的幻觉。“你在想什么?”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问道——盖勒特的声音,盖勒特……?

阿不思即刻弹了起来,完全不顾身体的疼痛,视觉都还没恢复就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紧紧揪住第一个接触到的实物。“不要走!”他恳求道,“不——”他感到自己的嘴被堵住了,盖勒特将他的手腕抵上了他的唇,阿不思这才注意到甲板上全是自己的血,而且血液还在从他的腿和胯部不断溢出。

“求你!”阿不思推开了人鱼的手,急切地望入人鱼大睁的眼中,看到他异色的眼里正燃烧着怒火和……惶恐?“原谅我,我说错话了,我不是有意——”他的嘴再次被堵上了,阿不思呛了好几口海盐味的血,但他有太多想对失踪的人鱼说的话了——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道出的话,于是他再次将对方推开,语无伦次地继续说,“听我说,盖勒特,你是发生在我身上最美好的事,你是我从不知道自己需要的一切。求你——”

这一回,人鱼凑上前,不容拒绝用他自己的唇堵上了阿不思的嘴。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环绕着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血的味道充斥了他的口腔,从他的嘴角淌下。阿不思的眼睛瞪大了,没反应过来的身体一时间僵在原地,他的舌头轻轻勾勒出盖勒特尖牙的形状,感觉它们正在被小心地收起,回归人类一般圆润无害的表象。他能感到暖流淌向手脚,疼痛已经开始减轻了。

“别乱动,”盖勒特在松开他之后低声叮嘱道,“你的身体需要一点愈合的时间。”

“我收回我之前说的话,”阿不思慌忙继续说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疼痛只是小部分原因,“不要离开我,好吗?”

“收回?”人鱼气愤地甩了甩尾巴,“怎么收回?”

“这是……一种修辞手法,”阿不思低下头去,“后悔了……的意思。”

人鱼用鼻音重重地哼了一声,抱起双臂。“那你当时又为什么要说呢?”

“因为我害怕了,”他承认道,“就像阿不福思说的……我怕你了解到我真正的模样终究会厌烦我。我们毕竟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不知道选择和你在一起的话会发生什么,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融入人鱼的世界,我……”

“那你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因为我意识到……我其实不在意,”阿不思扬起头,深吸一口气,“我不在意大海有多危机四伏,我们的种族之间有多敌对。不管外面的世界的看法如何,我想要进入的只是你的世界而已。我想要你,盖勒特,不管你过去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我了解自己面前的这个你。但是……但是我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包袱,我怕我不值得你的——”那个在人鱼语中没有直译的词卡在他的喉咙口,他该说出口吗??他会不会过度揣测了?事到如今,他是不是在自作多情?

盖勒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也一样有包袱,”他捧起阿不思的脸颊,修长的手指撩开他湿漉漉的发丝,“但我的族类绝不抛弃他的伴侣。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会很快跟着死去。”

“所以我才害怕,怕自己的感觉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种……你知道,”阿不思吞咽了一下,挤出一抹无奈的微笑,“抱歉我质疑了你,我现在可以认清自己的心意了。况且就算有魔法的作用,这么长时间也该消解了……”最后的话听起来好似别有用心,阿不思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所幸人鱼似乎没有在意,他只是垂下了脑袋,思忖着说:“我确实没有那样的魔法,但是说实话,如果我有……”盖勒特顿了顿,不安地瞥了阿不思一眼,“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用。我太怕会被你拒绝,或者抛弃。我……”人鱼轻轻地叹了口气,“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为你的到来而欣喜,你完全没有概念。”

阿不思感觉自己的心都在跟着他的每个音节颤抖,他伸手勾住了盖勒特的后颈,突然的动作让人鱼打了个激灵。“我不会抛弃你的,盖勒特,我选择你。”阿不思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长这么大其实没有过多少选择的自由,但是我选择你,我选你当我的伴侣。”

好几秒内,他们都只是注视着彼此没有说话,阿不思紧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当然……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之前说的还算数的话……”他支支吾吾地补充道。

盖勒特的嘴角颤了颤,终于再也压不住了。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一抹耀目的微笑在他脸上绽放,但他出口的却是:“所以你就决定跟着我的同类跑了?”

阿不思慌忙辩解:“我……我没有。我以为那是你!”

盖勒特露出一个愤慨的表情。“你把他们错认成了我?就他们?” 他高高地甩了甩尾巴,炫耀着自己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鳞片,“你看仔细了,阿不思,这能是一样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你看,我——就像很多其他人类一样——视力不好。事实上,我正准备去佩一副眼镜呢。”阿不思绞尽脑汁找着借口,但人鱼好像并不太信服,只是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总之,谢谢你救了我。”

“是的,阿不思,你还数得清我救了你多少次吗?”人鱼夸张地挑起眉毛,“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得仔细思考一下自己的血够不够用。”

阿不思咯咯笑了起来,他感到堵在胸口的那个结终于消失了,身体轻盈得就像可以随时腾飞。这一个月来,他和盖勒特在一起的时候发出的欢笑或许比他一辈子加起来都要多。“只要你不再瞎跑,我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向你索要更多的……万能药。我要的只是……”阿不思顿了顿,望向面前的人鱼,他现在一定一团糟,但盖勒特看着他,就像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珍宝,“ 吻我?可以吗?”

盖勒特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下来,他凑上前,又一次覆上了阿不思的唇,这回不再带着血的味道,温柔得让阿不思忍不住在亲吻间发出叹息。当阿不思睁开眼睛,他惊讶地看到人鱼也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没有教给过他的。他看着人鱼像是入迷地品味着他的味道,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那双异色的眸子就像大海的漩涡一般诱人深入,让阿不思在对方断开亲吻的时候还下意识地去追逐那双唇。

“我们必须封印我们的结合。”人鱼严肃地道。

阿不思立即点头,却感到了一阵晕眩,他不记得上一次被吻到缺氧是什么时候的事,或许还是五年级时的初次实验,所幸今天的他可以用受伤来搪塞。“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还有点缺血。”他轻笑着说,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恢复体力了,人鱼的疗愈能力简直奇迹。

“不着急,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准备……一些东西。”盖勒特扭头看向已经开始泛白的天空,“我今夜会回来找你。”

当盖勒特将手从他的手中抽走,阿不思感到一阵不理性的恐慌。“可是……”阿不思意识到自己没有反对的理由,只好点点头,转而问道,“好吧。但这个‘结合’……要怎么‘封印’呢?”

“交配,”人鱼挑起眉毛,“这还用说吗?”

*

小艇在浅滩的水面上漂荡。阿不思坐在一头,沉默地摇着浆;另一头,阿利安娜坐在阿不福思的腿间,好奇地扒着船舷四下张望。阿不福思紧张地扶着她,就好像她随时会像鲤鱼一般跃出船舱。

在坐立不安地等待夜晚到来的时间里,阿利安娜难得地吵着要出门,而阿不思也正需要干点什么分分心。于是,他突发奇想地带着他们来到了海边。这里本就四下无人,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外加他自己多年来施的屏障魔法——虽然是为了别的目的。这里对阿利安娜来说会是安全的。

浅滩的海面上漂浮着零星的红叶,季节的变化悄无声息。在阿不福思紧张的目光注视下,阿利安娜将手探入海水中轻轻荡漾,她湛蓝的眼眸在阳光下异常明媚,阿不思已经记不得上次见到她这样开心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一时间,歉疚钳住了他的心脏,令他胸口发闷。

今夜的月全食会是一个预兆吗?今夜过后,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他很好奇盖勒特口中的“结合”意味着什么,他会不会变成人鱼再也回不来了?这是他所期待的吗?——逃离这个家,逃离阿利安娜……?

“你在想念你的美人鱼吗,阿不思?”阿利安娜突然打破了沉寂,把阿不思从他的思绪里拉回现实。

被这么问让阿不思吃了一惊,他眨着眼睛越过阿利安娜看向她身后的阿不福思。他的弟弟用同样惊讶的神情向他摇了摇头。

有时候,他的妹妹就像是不用魔法便能看穿人心一样,难言的秘密在她口中就像是白纸黑字一般稀松平常。也许魔法缺席的部分,她都用某种无法解释的灵性补全了。

阿不思迟疑了一秒,却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已经撒了太多的谎。此时此刻,他已经无力用又一句谎言搪塞了。“我猜……你可以这样说。”他喃喃道。阿不福思的眼睛放大了。

“她一定很漂亮。”阿利安娜将羡慕的眼神投向阿不思。

“是的,”阿不思微微一笑,“‘他’非常美丽。”

“我也想拥有自己的美人鱼。”她拾起飘落海面的一片红叶,攥着叶柄若有所思地在指间转动。

“人鱼不会属于任何人……”阿不思喃喃道,然后在阿不福思不赞同的目光中补充道,“但如果你心心念念,你总会邂逅你想要的。”

阿不思伸出手,他的妹妹大方地将红叶送到他的手中。阿不思将那片树叶送回海面,但当树叶触及海水的刹那,它化作了一条美丽的赤色金鱼,摆动着它裙摆般的尾巴,向阿利安娜垂在海水中手臂游去,一路上牵动其他红叶一同变换,鱼群绕着阿利安娜的手翩翩起舞。阿利安娜惊叹一声,咯咯笑了起来。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呢,小傻瓜?”阿利安娜盯着鱼群,头也不抬地应道。这话的语调和他们的母亲如出一辙,令阿不思打了个激灵。

“小傻瓜。”坎德拉曾经喜欢这样叫他。不像他的弟弟妹妹,他一直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爱笑的孩子。每当他被种种琐碎的烦心事牵绊却又不愿跟人倾诉的时候,他的母亲总会这样唤他,就好像对他的所思所想心知肚明一般。什么也无法逃过母亲的眼睛,不是吗?

阿不思垂下眼眸,难得地坦诚道:“我是在怕……怕一种我不能理解的魔法,怕它会让我无法回到你们身边,怕它会造成无法修复的后果。”他鼓起勇气抬起视线,望向他的弟弟。这话是在回应阿利安娜,但更是在对阿不福思说的。他准备好了遭受他弟弟的怒火,但却捕捉到一丝近似担忧的神色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但你是想回来的,是吗?”阿利安娜满不在乎地问道。

阿不思深吸一口气,他闭了闭眼,然后坦然道:“当然。”

阿利安娜送给他一抹灿烂的笑。“那你就不用担心啦。你不是一直说,魔法其实就是心愿吗?”阿利安娜偏过头,问道。阿不思吞咽了一下,他确实常常这样安慰她无法使用魔力的妹妹,原来她都记得。“阿不思那么擅长魔法,魔法一定能为你实现心愿。是不是,阿不?”阿利安娜抬起脑袋,目光在她的两个兄长之间游移。

他的弟弟上下打量着他,然后哼了一声。“如果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的话。”

不知为何,阿不思感到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纾解了,转而化作暖流涌向眼眶。

“谢谢……”他用气音说,然后,他抬起视线,提高嗓音坚定地道,“谢谢你们。”

*

哗——

阿不思猛地仰起头,嘴角已经不自觉地上翘。任何人都会把那当作普通的浪花声而忽略,但时至今日,那种细微的差别在阿不思听来已经像教堂的钟声一般无法忽视,每次都会让他的心脏跳漏一拍。

盖勒特来了。

他停顿了一秒,用拇指抹过手中的吊坠,然后将他放回了抽屉里。深吸一口气后,他步出船舱。周围的海面已经开始变暗了,看来他月食的计算是正确的。

盖勒特逆着月光侧坐在船舷上的身影总会让他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分界。

“你来了。”

“当然,我答应过你。”盖勒特将一只覆盖着海藻的小盒子放到他的甲板上。

“你又不是没有消失过。”阿不思轻声嘟哝道,目光回落到那只盒子上,“这是什么?”

盖勒特翻身跃入船内,鱼尾在月光下像钻石般闪亮。“嫁妆。你们人类是这样叫的吗?或者聘礼?”他答道。

阿不思的眼睛放大了。他想要笑出来,但盖勒特真诚的眼神让他担心对方难过,所以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们巫师已经不搞这一套了。”但他还是跪了下来,他有点好奇盒子里装着什么。

“这就是你之前去准备的东西吗?”阿不思边说边打开了盒盖,只见盒子里躺着一堆银闪闪的东西。他挑起眉毛,拾起其中的一件明显是餐叉的物什。

“是不是很神奇?”盖勒特凑上前介绍说,“这是我见过最精巧的鱼叉。”

“这……是人类用来吃饭的餐具。”阿不思纠正道。

盖勒特皱起眉头。“所以,并不稀有?”

阿不思笑着摇了摇头。他又拿起另一件银具——看起来是一只口琴。他试探性地放到嘴边吹了一下,它居然还能奏出不错的乐音。而盖勒特似乎被突然的响声吓了一跳。

“原来它是这么用的吗?我只是觉得它看起来很美。”

“对,这叫口风琴,是乐器的一种。乐器……就类似你们的海螺,但只能在陆地上发出人类可以欣赏的声响。”

“它珍贵吗?”盖勒特追问道。

阿不思略带歉意地摇了摇头。他将口琴凑到唇边,凭着记忆里父亲教他的要领吹起某段不知名的旋律。温暖的沙滩、腥咸的海风、风暴前夜……

“我猜,珍贵的不是乐器,而是音乐……和它附带的记忆,”阿不思安慰道,“有机会我可以带你欣赏更多的乐器。我自己也会弹奏其中的一些——”

“那这个!”盖勒特打断了他,他抓起一面镜子,“这个一定很贵重。它里面有另一片海洋——一整个世界。你不是一直想看到我的世界的模样吗?那它就可以让你看到你想要的一切。”人鱼举高镜子,骄傲地宣布。

阿不思好奇地凑上前,想知道这是不是什么珍稀魔镜,然而他只在里面看到了他俩平平无奇的倒映。

“奇怪……”盖勒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上次看到的时候……”

“——那时你在海里,”阿不思终于忍不住笑了,“这是镜子,盖勒特,他会忠实地反射它面前的事物,但也仅此而已。”

“所以里面并没有另一个世界?”

“很遗憾……”阿不思用手指敲了敲镜面。小的时候,他或许也是这样期望过的。

人鱼丧气地将那一堆亮闪闪的东西丢到一旁,全身的鳍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所以,你们人类都是用什么作为聘礼或者嫁妆的呢?”

阿不思仰头思索着道:“我猜……宝石、金币、珍珠一类的吧?”

盖勒特瞪大了双眼,看起来难以置信。“那些海里遍地都是的东西?!”他困惑地喊道,“那些矿物质?贝壳里的砂砾?上周还有一艘沉船里沉甸甸地积满了金币!我这就给你去找——”

盖勒特说完就要往海里跳,被阿不思一把拉住。“别走!我说了我们不需要这些。况且……”阿不思的声音轻了下去,“我都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

“阿不思,”盖勒特回过身来,微微一笑,“你给我的是无价的,”他等着阿不思重新抬起头,才继续道,“你自己。”

阿不思觉得自己的心脏再次一跃,他闭上眼微微摇头,第一次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极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得到的。“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他喃喃道,“一直……在一起。”

“我也是。”人鱼应道,他将阿不思搂入怀中,他的体温依然偏低,但阿不思能感觉到其下和他一样热切跳动的心脏,“还有……我不懂得你们人类的习俗,所以我想这个对你来说就更加没用了,但是这是人鱼的传统,所以我还是想把它给你。”

阿不思撤开身,只见人鱼向他摊开手掌,他的手心里躺着的是一片晶莹剔透的冰蓝色鳞片。阿不思惊讶地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好。“这难道是……”

“是我的鳞片,但不是随便哪片。它是我从出生时就携带的。成长的过程中尾巴上的鱼鳞会蜕换许多次,只有这片不会,它是用来赠与自己的终生伴侣的。”

阿不思小心翼翼地双手接了过来,鳞片落在手中的触感轻地几乎感觉不到,却令他浑身一颤。他脱口而出的第一个问题却是:“会……会痛吗?拔下来的时候?”

盖勒特笑着抿起嘴,无声地摇了摇头。

“我……谢谢你!我不知道该怎么……”阿不思语无伦次着,手中的蓝色鳞片变换着明暗色调,就像有生命一般搏动着,看起来既美丽又脆弱,“我要怎样保护它,才能让它一直这样鲜活呢?”

“别担心,只要你对我的感情一直存在,它就会永远保持原状。”

阿不思点点头,他战战兢兢地合上手掌,贴近心口。

“你当真这样决定了?”人鱼确认道。

“我选择你,”阿不思承诺道,“我选你作我的伴侣,盖勒特。”

人鱼脸上的微笑闪耀得几乎晃眼。“我是你的伴侣。”他附和道,就像是想要品尝这句话在舌尖上的感受。

“吻我,”阿不思请求道,“好吗?”

盖勒特凑上前,覆上阿不思的唇。人鱼托着他的后脑,以与第一次时截然不同的技巧占据他的唇舌,和他的思想。这个吻温柔得令阿不思禁不住叹入对方的口腔。他能够感觉到盖勒特的唇角依然上扬的弧度。他用舌探索着盖勒特的口腔,舔过人鱼的尖牙,品尝他口中海的味道,直到他感到什么湿滑的东西抵着他腹部。

他微微撤身,褪去自己的衣物。“你说我们必须‘封印’ 我们的结合。”

“是的,我只是……”人鱼上下打量着他赤裸的身体,“不确定该如何继续。”

阿不思微微一笑。“那就让我试试吧。”他将人鱼向后推去,直到让他躺到了甲板上,然后便跨坐到他的腰部,倾身再次亲吻他。

夹在他们身体之间的异物如期分泌出了更多的液体。阿不思用手指收集了一些,随后探向身后,开始为自己扩张。

对于这样尺寸惊人的性器,疼痛恐怕是难免的。对此,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盖勒特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他将阿不思推开一些,偏过头去看他在做什么。“你生有泄殖腔?”他惊讶地问道。

“不,”阿不思笑了,“这是……梅林,这太难为情了。这是我……嗯……排泄的地方。”

所幸,人鱼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他只是挑起眉毛,一根手指试探性地按进了阿不思的身体。“这是你们雌性人类生产的地方吗?”

“不。”阿不思叹了口气。

盖勒特皱起眉头,一脸迟疑。他的手指沿着穴口绕了一圈,总结道:“我进不去的。”

“我觉得可以。”阿不思又呛出一声笑,“温柔一点,用你的手指帮我扩张。”

有冒险精神的人鱼思考了一秒后还是照做了,他缓慢地将两根手指推入阿不思体内。阿不思以前从没有做过这种事,但他做过不少研究,他知道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那肯定是舒服的。

他的伴侣很有耐心,每当手指变得干涩的时候就再次润滑。当他加入第三根手指的时候,盖勒特意外地扫到了他体内的什么东西,令他闷哼出声。

“嗯……再来一次?”他请求道。

盖勒特眨了眨眼,又一次戳上那一点,让阿不思的身体在极致的欢愉中猛地一颤。“对,盖勒特。就是那里。”

很快,他就已经放松到可以让盖勒特用三根手指轻松地进出他的身体了。阿不思深吸一口气,抬起臀部脱离那些手指,然后调整位置重新骑上对方的腰腹。

“让我慢慢来,拜托。”他请求道。

盖勒特跃跃欲试地点点头。“你需要多久都可以。”他承诺道。

阿不思一手撑在身下人的胸口,一手扶着人鱼硕大的性器,缓缓将它纳入自己的身体,尽全力告诫自己的肌肉放松下来。他被扩张得当的后穴在阻力下拉伸,性器的头部挤了进去,刚刚好卡在他的穴口,进退两难的感受令他头皮发麻。

“唔……”身下的人鱼却在这时轻轻地挣动起来,阿不思颤抖了一下,全身瞬间绷紧,“你、你还需要多少时间?”他可怜巴巴地问道。鱼鳍节奏凌乱地拍动着甲板。

阿不思翻了个白眼。“别动,”他咬牙切齿地道,“梅林的胡子,你为什么要长这么个怪物级别的家伙?”

盖勒特安慰说:“别担心,我听说我们可以为自己的伴侣改变,所以,如果有必要的话……”

阿不思感觉自己的耳朵发烫。“嘘……这种事之后再议。”他闭起眼睛,努力集中精力。他的身体这会儿已经适应了一些,他成功地让自己又下沉了一些,将对方吃得更深。他听到盖勒特发出一声呻吟。他能感到凉丝丝的鳍搔挠着他的后背,令他忍不住嘴角上扬。他知道他的伴侣在努力地保持耐性。

虽然耗费了不少时间,但他总算借着人鱼分泌出的大量黏液将他的整个球状的前端全都纳入了体内。他感觉光是这样就已经抵到最里面了。盖勒特的性器最粗的部分牵扯着他穴口的肌肉,挑逗着他的神经。他感到饱胀到极致,就好像体内的每一个器官都遭到了暴力挤压,但又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快感。他咒骂了一声。

人鱼这会儿似乎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手抓住了阿不思的胯,毫无预警地向上挺动了一下,令他惊讶地张大了嘴。“我有没有伤到你?”盖勒特歉意地道。

阿不思喘息着摇了摇头。为了确定这种奇异的感受,他开始借着重力慢节奏地起伏起来,迎上盖勒特的挺动。陌生的快感令阿不思震颤不已,因为无论他做什么,体内粗壮的柱体总能蹭到令他脚趾蜷缩的那点。当快感加剧,他的动作也更加放纵。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用加大的幅度和压抑的呻吟来暗示他已经越来越舒服了,请对方放心大胆地继续。然而,他的意思显然没有很好地传递给他的爱人。

“看着我,阿不思,”盖勒特的手掌捧起了他的脸侧,拇指在他的额前摩挲,就像是想要捋平他皱起的眉头,“很……很痛吗?”

当他低下头,只见人鱼正关切地盯着他的脸。阿不思松开自己无意间皱紧的眉头,努力挤出一抹安慰的微笑。

他能感到甲板都在随着他们的动作颠簸,但他太过沉迷,都忘了自己并不在平地上,直到一个格外激烈的浪涛狠狠地击打在他们的一侧船舷上,让他没来得及稳住身形,他俩一同倒向另一侧的船舷。后背撞上木板的瞬间,他只觉得体内的凶器随着惯性猛地钉入了他体内的更深处,让他呛出了一声变调的呻吟,身体下意识地收缩。

当他再次睁开满是水汽的眼睛,他发现人鱼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他,嘴唇噘成了一个“哦——”的形状。

“你是喜欢的。”盖勒特点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什么?”阿不思明知故问道。他感觉自己的耳朵更烫了。

“你喜欢我‘怪物级别的家伙’在你……不能用于生产的地方。”他解释说,脸上依然一本正经,嘴角却禁不住上扬。

阿不思想要说句什么反驳的话,缓和一下羞耻的氛围,但人鱼却在这时抖了抖他的尾巴,坏笑着问道:“你想不想体验一下‘怪物’是怎么交配的?”

不想——求生欲告诉阿不思。看着人鱼挑起的粉色唇瓣之后若隐若现的尖牙,阿不思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在他来得及答复之前,他的伴侣就已经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一秒前还被完全撑满,此刻的空虚几乎难以承受,阿不思从没感受到过这种奇妙的对比。

人鱼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他被一把推向后方,下一秒,他俩一同落入了水中。这就和他们过去嬉戏打闹时一样,只是这回,盖勒特继续抱着他,任由他因为突然接触冰凉的海水而紧张地缠住了对方的身体,双腿在人鱼的身后锁紧。

阿不思有无数该问的问题——人鱼究竟是怎么交配的?你想要做什么?他也需要提醒对方人类溺水的话可是会死的!但他出口的第一个问题却是:“你有过交配的经验?”

“没有,”盖勒特仰躺在海面上,与阿不思面对面,“但我猜就是这么回事。”

这回——阿不思意识到——他是字面意义上地骑在了人鱼的身上,就像是抱紧了救命的浮木。盖勒特的脑袋完全沉入水中,气泡从他的颈侧冒出,他的腮在有效率地“呼吸”着海水。他们与彼此只有咫尺之距,却又像是隔着海面遥遥相望。这一幕是不是在他的某个梦境中出现过?阿不思看得入迷,直到他被猛地拉向下方,在触及海面的前一秒,人鱼仰头破出海面来与他接吻,冰凉的唇此刻尝起来当真是海的味道了。

下一秒,他感到人鱼的双手从他身后掰开了他的臀瓣,然后不由分说便再次挺入他的体内。阿不思的一声急喘打断了他们的亲吻。但是这一回,盖勒特没有给阿不思时间适应,他只是一手揽着他的后背,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臀部。

这个时候,阿不思才意识到人鱼有多强壮。他开始以可怕的速度让阿不思在他的性器上升降,单手就承受了他的全部体重。他自己的臀部拍打在盖勒特尾部的鳞片上,混杂着鱼尾拍击海面的声响,让他的耳畔回荡起过分色情的啪啪声。

盖勒特将吻印上阿不思的肩颈,一边大力地向上挺入他的身体,一边舔舐过他的每一块肌肤。阿不思能做的只有揪紧他的救命稻草,让自己不至于被颠下去。以这个角度,每次插入都能无比精准地正中他体内要命的那一点。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要闭上嘴,以防呛入海水,但却止不住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溢出自己的咽喉。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退居后线,只剩下那条强壮的、冰凉的鱼尾在他每次被按向下方时从他腿间高高扬起的奇异快感。

“难以想象你只身闯入大海,就为了来和我交配。”盖勒特凑在他耳边告诉他,然后又仰面沉入水中,调整角度让尾部翘得更高。

“你能怪我吗?”阿不思喘息道,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人鱼的面容在波涛中荡漾,他浅色的发丝四散漂浮,腮部快速地开合着,而他的眼里不再是沉静的海和天,他眼里的海面沸腾了,此刻正燃烧着野兽般的欲望,但阿不思并不觉得害怕,他只是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抱紧了人鱼的上身,感觉他手臂和背部的肌肉在伴随着他的动作而绷紧再松弛。在水里,人鱼几乎承担了全部的体力活,而且还毫不吃力,就好像他不是一个成年人,而只是个布偶,一只玩具,诞生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

“我很喜欢听你的声音,阿不思,”人鱼喃喃道,几乎被波涛和阿不思粗重的喘息声淹没,“但我还有件事想要带你尝试。”

“什、什么?”

“屏住呼吸。”

“啊……?等……”

下一秒,阿不思便被一把拉入水中,周围的一切全都安静了。他本能地感到恐慌,但当盖勒特用双臂将他锁在胸前,紧紧地环抱住他,他的心也违背理智地安定下来。他们在缓缓下潜,就像是一支上下倒置的华尔兹——只是依然以一种色情的方式与彼此相连。

人鱼就是这样交配的吗?他猜想。

有什么东西在抵着他已经被撑到极致的后穴。对了,那一定是人鱼的结!该死的,阿不思这才记起他的“怪物”伴侣还有这玩意儿。盖勒特不会打算在他体内成结吧?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是人类?

阿不思口边吐着泡泡,他想要警告对方他不确定自己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了,但却无法发声。人鱼在浅浅地抽插,让那个逐渐胀大的部分推搡着阿不思穴口的肌肉,就像是在执拗地请求进入。

很快,他的氧气就耗尽了。恐惧让他本能挣扎起来,但即便如此,他本就缺氧的大脑仍在接受快感,简直不可思议。

人鱼就在这时吻住了他,温柔地将氧气送入他的胸腔。阿不思贪婪地回吻向他,急迫地索求着生命力。重新充盈的身体再次放松下来。“阿不思……”盖勒特在用人鱼语呼唤他,深情地、虔诚地、小心翼翼地,就好像他的名字是一个一戳就破的气泡。

在他睁眼的瞬间,人鱼重启了他们的结合。他意识到盖勒特至此为止都没有真正在操他,但现在,他是来真的了。人鱼摆动胯部,以毫不留情的速度进出阿不思的身体。每一下都又快又深,让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在震惊中放大,脑内一次又一次地炸开烟花。哦梅林……他的结就要……真的要进来了!

人鱼就在这个时候决定上浮,强有力尾部带着阿不思体内的巨物一同搅动起来,强烈的快感让阿不思眼睛上翻。他抓紧了盖勒特的肩膀,指甲嵌入他的皮肤足以见血。借着水流的阻力,人鱼的结如愿挤入了他的甬道,将他们绑定在一起。即将破出水面的那刻,阿不思弓起身体,发出无声的尖叫,大量的气泡从他忍不住张开的口中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几乎是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被托举出了水面。他感到自己的后背磕到了什么硬物——是他的船,感谢梅林。然而,他的身体依然与人鱼的纠缠在一起进退两难。他双手向后扣住船舷作为支点,然后破口大骂:“盖勒特!你是想溺死我吗?”

而盖勒特只是将他的双手按在船上,鱼尾的末端卷起他的一条腿,然后以结允许的幅度再次抽插起来。阿不思将手攥成了拳头,细碎的呻吟不断被身下粗暴的动作撞击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后穴已经敏感到极致,即使有人鱼的大量润滑也酸痛不已,但他并不想让盖勒特停下。

“我永远不会放你走……”人鱼说道,声线低沉而危险,抽插得比之前更加用力,他的眼神看起来近乎狂野,提醒阿不思正在与他交媾的并非人类,“我会射在你里面,我会让你成为我的。”

阿不思颤抖着发出呻吟。过度的刺激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却被结固定在原处。人鱼抓住了他的胯,将他拖回到自己的性器上,然后一只手穿入他的发中,逼迫他们更靠近彼此,另一只手探入他们的身体之间,用与身下的暴力截然不同的温柔抚慰着他。

“盖勒特……我已经是你的了。”阿不思在他的唇边叹息道。

这似乎就是盖勒特所需要的全部了。伴随着一声呻吟,他将精液一波接一波地射入阿不思的体内,人鱼搏动的结直接抵着他体内的敏感点,让他跟着他的伴侣达到了高潮。在水中射精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接近失禁的感受不能说好,但总体而言,这一定是他得到过最刺激的一次高潮,他的大脑完全空白,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快感达到了难以言喻的程度。他只记得自己闭紧了双眼,口边不断念着盖勒特的名字。

等他从高峰回落,人鱼仍然没有停止不知是第几波的射精,只是间隔的时间逐渐变长。阿不思只觉得自己腹内饱胀到无以复加。他想象过人鱼的精液会有什么特别的,最后的答案竟然是那惊人的量。盖勒特在热情而潦草地亲吻他,但阿不思迷蒙的大脑只是在庆幸他自己不是人鱼,不必抚养这么一大群鱼卵。

等人鱼的结终于消退,盖勒特将他送回了船上。他浑身都湿漉漉、黏糊糊的,满是他自己的精液、盖勒特的精液、海水、海藻和船身上的污泥,但他毫不在意。他摊开手脚仰面躺在了甲板上,他的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的磨难而时不时颤栗。当然,不介意他全身的污物的还有他的伴侣。人鱼舒舒服服地趴到了他的身上,与他滑溜溜的身体贴合在一起。

阿不思睁开眼,看向盖勒特和他身后正在逐渐变暗的血月,等候着他俩的呼吸都逐渐平复了下来。

“你知道吗?今晚是月全食,就是……月亮会被阴影完全遮蔽的日子,”阿不思若有所思地解释说,趴在他身上的人鱼饶有兴致地聆听着,“而且,这不是随便哪次月食,而是一个周期的重启。沙罗周期,我记得他们是这样叫它的。从十八年前我出生那天起,日地月将第一次重新归位。”

“十八年?”人鱼喃喃着复述道,他扭头望向月亮,“那这就是我的第一次了,那时我还没出生。”

阿不思惊讶地勾起脖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问过盖勒特的具体岁数。他只是从对方成熟的外表推断……“你今年几岁?”他问道。

“嗯……我想,用人类的时间计算的话,”人鱼在空气中比划着计算道,“大概十六岁吧。”

“梅林……”阿不思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如果遇到别的人类,请你以后都说你和我是同龄,十八岁。”

“为什么?”

“你还未成年,和你……交配是违法的。”阿不思半开玩笑地答道。

盖勒特噗嗤一声笑了。“那幸好我不是人类,不受人类的法律控制。”

“这样说起来,结合并不会让我变成人鱼,或者让你变成人类?”阿不思疑惑地问道。

“哦对了,结合!”盖勒特说着便露出了尖牙,然后咬破了自己的右手手心。

阿不思立即阻止了他。“不用不用,我也没有受伤到需要你珍贵的血来治愈。”虽然他觉得淤青和挫伤是少不了的。

盖勒特又笑了。“这不是为了治愈你,”他竖起手掌,伸向阿不思,“这是结合的仪式。”

“‘结合的仪式’?”阿不思瞪大了双眼,“那刚才那些都算什么?”

盖勒特没说话,但他脸上的坏笑已经说明了真相,阿不思翻了个白眼。他好脾气地决定将这笔债暂时搁置在一边,随后抬手召来了魔杖,学着人鱼的模样划开自己的左手手心。一弯鲜血从伤口渗出,似是在呼应天空中的月亮。

轻微的刺痛在人鱼握住他的手时便被潮水般的情绪淹没了,他不知道这是何种魔法,但一定超出了他的认知。盖勒特让他们十指交握,阿不思急吸入一口气。这一刻私密而动人,心脏在他的胸腔内狂跳。当他闭上双眼,他能在耳边听到他俩的心跳声逐渐统一。

“阿不思,我的终生伴侣,我要你答应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盖勒特喃喃道。阿不思睁开眼,望入那双盛满爱意的眼中。此时此刻,他感觉他愿意做任何事来守护这个誓约。

「魔法其实就是心愿……」他的耳边响起阿利安娜的声音。心愿,对,他的心愿就是这个,无论多么任性,多么无妄,他也希望他们的世界融合,永远也不分离。但他的爱人的心愿又是什么呢?如果可能,他会竭尽一切帮他实现。

“即使时运的潮水将我们冲散,我们也会在这片海湾等候彼此,一直一直,”阿不思缓缓念出心中所想,“直到永远。”

“永远。”

他再次闭上双眼,感受血液交融,一股暖流淌入心间。他似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尝到对方的心情。肉体和精神失去了分界,这……就是人鱼的感受吗?

除了情绪,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正在顺着他们的联结汹涌而来,温暖的,强势的,就像是梦境的回归,又像是冰川的消融。融冰之中有什么仍旧鲜活的东西搏动了一下,然后又一下。

是记忆,但不是对方的,而是他自己的。

阿不思睁开眼,只见盖勒特依然闭着眼睛。他眨了眨眼,感觉有温热的泪滴滚落下来。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哭,又或许落泪的并非现在的他,而是多年以前,一切都还完美如初时的他。

“事实上,我确实有个东西可以给你。”阿不思说道。

“是什么?”人鱼撤开身,好奇地看着阿不思挥杖,从船舱里召来一枚闪亮的东西。

阿不思举起手中的项链,展示在盖勒特的面前。“你记得这个吗?”

人鱼瞪大了双眼,好奇地打量着,但他的眼里并没有会意的迹象。

阿不思微微皱眉。“我们……确实以前就见过,我当时大概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他思索着叙述道,“你救过我的命,在我险些淹死的时候。我想,就是你消除了我的记忆,原因我也能理解……”他的视线微微下垂,然后又重新直视盖勒特,“但我现在记起来了。这条反复出现在我梦中的吊坠,是拙劣的仿制品,但它曾经真实地挂在你的脖颈里,”他质问道,“ 你是有魔力的,对吗?你可以修改记忆,不是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你的吊坠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伴随着他的每个提问,盖勒特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复杂,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更像是……痛苦?在他问完最后一个问题的刹那,人鱼发出一声痛呼跌落在甲板上。

“你怎么了?”阿不思扑上前,和他一同跪倒在地,试图抱起人鱼瘫软的身躯,他紧张地唤道,“盖勒特?”

原本银白的满月此刻已经几乎被血色完全吞噬。海浪越发残暴地拍击在船舷上,也许是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但阿不思完全管不了这些了,他只在意在他怀中抽搐的爱人。在他惊恐的注视下,盖勒特下半身晶莹的鳞片在脱落,鱼鳍无助地拍打着,就像在垂死挣扎,直到它们同他的鱼尾一样瘫软下来。而他除了搂紧人鱼的身躯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除对方的痛苦。

“不……不,盖勒特!”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的伴侣在渐渐死去,但他却无计可施。他只感觉呼吸困难,全身脱力,看着鱼尾在他眼前撕裂开来,然后——

他看到人类双腿的形态从脱落的鱼鳞之中显现出来。

梅林啊,盖勒特正在他的眼前蜕变成人,阿不思觉得自己停跳的心脏又重新跃动了起来。

盖勒特猛地吸入一口气,他弓起身体望向自己的下肢——他新生的双腿。他嘴唇发白,呼吸轻浅,就像是还不习惯完全仰仗肺部的呼吸。

“盖勒特!”阿不思呼喊道,“呼吸。没事了。呼吸。”

“痛……”人鱼——不,新生的人类——咕哝道,但他捂着脑袋,就好像疼痛并非来自蜕变中的身体,而是大脑。

“太好了!盖勒特,你真的成为了人类!我想要和你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想要带你去很多很多地方,”阿不思喜极而泣,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但经历了刚才的虚惊一场,他此刻依然有些气虚,“我……”

船再次被一个巨浪击中,他的身形猛地摇晃了一下。接着,他的世界倾斜了。

“阿不思?”曾经的人鱼紧张地看向他。他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靠近阿不思,但新生的双腿看起来尚且不怎么听使唤。

“没、没事的,我只是……只是感觉不是特别好,”阿不思努力驱动双唇,然后向他的伴侣上下颠倒的身影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我想,我只是需要稍微……休息一下。陪在我身边,等我醒过来……好吗?”

逐渐黯淡的视线边缘,他似乎捕捉到有一个模糊的阴影正在靠近。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嗓音:

“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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