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勒特见过许多种暴力——懵懂中被屠宰的牛羊,早就忘了天之高的笼中雀,尸横遍野的冲锋兵——但没有哪种给他留下多少印象,那些都只是过分渺小而软弱的生命,不知为何生,不知因何死。
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唯独记得那只乌克兰铁肚龙,记得它血红的眼睛里没有被铁索磨尽的骄傲。原本强大而高傲的生物,只需摇铃的叮当声便畏缩成一团。盖勒特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么,但这个声响所触发的痛苦不可估量。看来目光无法触及的创伤才是最深重的弱点,他想。
那是他见过最触目惊心的暴力。
而此刻,当他被许多双手按在冰凉的地面上,他耳边尽是刺耳的铃铛声和那条白龙的呜咽。他的身体一定凉透了,因为每一丝陌生的触碰都像火一般滚烫。
他没有停止挣扎。他突然想,如果那条龙不曾拥有无谓的骄傲,是否也就抹去了仅有的弱点?当他努力伸直脖颈,他能看到地上摇晃的阴影,好似一双僵直的腿悬在半空,然后是血的气息、疼痛、惶恐、女人的哭喊声、扭曲的狂笑声——此刻正在上演的与记忆重叠,直到一个身影蹲到了他的面前。
“没事了,”那张脸逐渐聚焦,“我在。”
他扬起脸,望入安东·沃格尔沉静的眼中——他看起来是不是过分年轻了一些?但他没精力思考,他在那一刻停下了挣扎,耳边只剩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鼓点般的心跳。
那个声音反复呢喃着他的名字和好似安慰的话语,盖勒特让自己集中精力在这个声音上,耳边的响铃声逐渐远去。当精神飘远了,身体的钝痛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
*
安东回到公寓的那刻,便感知到了自己不是一个人——他对此已经有了一些经验,但距离上一次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了。他的心跳提速,让他回身锁门的动作都粗暴了一分。
他不是没和盖勒特谈过——私闯民宅这件事,以及那人常常负伤而来这件事。自己家不是他的私人诊所,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据点,愿意敞开大门的追随者也一定不少,再不济霍格沃茨的幻影移形屏障又拦不住他!看在梅林的份上,要是任何人发现他们有牵连……
但当安东走向卧室,他跨过散落在地上的染血的囚服,越来越浓重的血的气息让他的抱怨化作了担忧。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来到卧室门前时几乎变成了小跑。
一把推开虚掩的房门后,目光所及的画面让他的心跳平复了一分。他能看到床上的一个小小的鼓包,紧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金灿灿的后脑,他对他的靠近没有反应——无论是确实睡了,还是故意不搭理。当安东绕到床的另一头,他俯下身,仔细观察了一秒盖勒特的睡颜,看到他这般放松平静的模样可不是常事。安东知道自己不该用‘天使’形容这个人,但他一时想不到别的词汇。
一缕碎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安东伸出手,为他撩开那缕发丝。他动作轻柔,但盖勒特却猛地一激灵,身体下意识地向后撤开。当他睁开眼看向自己,安东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困惑、惊惶,还有……厌恶?
他们谈不上多亲近,但这个眼神还是让安东心下一沉。“晚上好啊,夜贼。”他装作不经意地调笑道。
盖勒特只是用满载睡意的鼻音咕哝了一声,翻过身去,滑落的被子让一部分后背袒露出来。安东愣住了,被子下,他赤裸的身躯裹在一条浴巾里,脖颈里的血痕清晰可见,后背原本的疤痕之上覆盖着新鲜的割伤和淤青,没有什么是一点魔法愈合不了的,但盖勒特似乎没打算这么做。
当安东搭上他的肩,他感觉这个人的身体是滚烫的,这让他慌了神。安东掀起被子,所幸他没有在流血,但他身上的瘀痕和伤口一路引向下方,诉说着一个生动到令他震颤的故事。当他终于从目瞪口呆的状态回过神,他用破碎的嗓音道:“梅林啊,盖勒特,发生了什么?”
“……就是你推测的那样。”盖勒特轻轻撇过头,他的嗓音仍带着浓重的鼻音。
“是什么人……?”安东强压着怒火问道。
“都是死人了。”盖勒特瞥向他的方向,他在观察他的反应。
安东怔了一下,作为傲罗的自觉让他意识到这是一场以牙还牙的犯罪,但如果对盖勒特做出这种事的人还活着,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帮我治疗一下吗?”盖勒特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后背,“够不到。”他平声道。
安东抽出魔杖,皱紧了眉头为他愈合伤口。“你在发烧,你需要更正规的治疗。”
“你知道我不能去医院。”
“为什么来我这儿?”安东头也不抬地问道。
“他们对我施了魔咒,为了削弱我的抵抗,”安东感觉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我见到了你。”
这句话用的是平铺直叙的口吻,却让安东的手悬停在半空中。他重重地吞咽了一下,他想再问点什么,但他问不出口。一时间,他无比恐惧这个人接下去要说的话。
但盖勒特却沉默了。
“我……我去取些药来。”安东只有局促地引开话题。
*
安东浸润了药膏的手指挤入了他承受了最多创伤的所在,盖勒特只是微微崴眉。他仰躺在床上,侧着脸望向窗外,一如既往地沉思着什么不为人知之事。一般来说,安东不会太在意,但此刻,心头的疑问灼烧着他。在那个幻象里,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看到的会是他?他是施暴者之一吗?盖勒特会因此厌弃他吗?
说实在话,这个人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看待他们的?为什么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谈过这个话题?——对于这个缘故,他是知晓的——那是因为他害怕听到答案,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但即便如此……
盖勒特突然从窗外收回视线,转而望向他。那一瞬间,零碎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地面上晃动的诡异阴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的女人,她脸上惊恐的表情与周围人的狞笑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连贯的第一人称视角让他无法理解眼前所见,但他能与当事人感同身受——那是灭顶的茫然、绝望和无助感。
安东自认精于摄神取念,但他从没能从盖勒特身上搜刮到过任何情报,除了他愿意给他的部分。当他回到现实,他惊愕地向下望去。
“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问我。”身下人勾起嘴角道。
安东张了张嘴,但他问不出口,他隐约觉得这是一个不该他过问的秘密。好在盖勒特似乎对他的心事心知肚明。
“放心,我并不是在想最近的……事故,而是很久之前的事,”盖勒特沉默了许久,然后重新开口,“我母亲也经历过这样的暴力。被麻瓜。”
盖勒特再次停顿,像是吐出每个词都极其吃力。安东从没见他如此艰难地措辞,他张开嘴,想让他不必再说下去了,但盖勒特只是轻轻抬起一只手。
“魔杖被折断,脑袋抵着枪口,当着自己儿子的面,”他吸入一口颤抖的气息,“我那时……可能就六七岁吧。我只是茫然地旁观这场超乎理解的闹剧,我只知道他们在伤害她,因为我从没见她这样哭过。你看,她一直是个骄傲的人呢。然后……似乎是我无意识爆发出的魔力——我不记得了——总之,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安东瞪大了双眼。“你杀死了他们?那你是怎么……?”
“怎么脱身的?很简单,我父亲替下了我的罪,但他不想去厄科斯塔喂蝎尾兽。所以,他挂在地窖横梁上摇晃的身影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盖勒特酸涩地道,“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律法。”
安东喉结微动。他大概猜得过盖勒特的过去,毕竟极端的暴力孕育极端的意志,但当秘密的细节终于揭晓,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抚慰这个旧疤上的新伤。最终,他只是呢喃道:“我很抱歉……”
盖勒特揽着他的肩让他躺到自己身边,安东顺从地跟着他的动作,小心地曲起身体避免触碰到他的伤处,但盖勒特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手滑向安东耳后,将他的脸带到自己近前——那么近,安东似乎能看到他眼里湿润的闪亮。
“最讽刺的是……”他的声音低哑,但停顿过后,又像是下定决心般地抬眼,提高音调,“最讽刺的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确定自己有了多少长进,我感觉自己还是那个茫然无措、眼睁睁观摩悲剧上演的小孩——软弱……”他重重地闭了闭眼,“我明明最憎恶软弱。有时候,我也不确定我能为更伟大的利益走多远。我甚至保护不了自己。”
这是他一直担心的,作为傲罗,他当然知道监狱里的那些勾当,而盖勒特总是在冒险的前线上,但这个人看起来如此强大,强大到都让他忘却了担忧。安东阻止自己更深入地想象盖勒特经历的事——他不惧疼痛,也不怕挫折,但他在意他的尊严。可惜尊严是一种特权,不属于阴影里的人。
他完全不习惯这个傲慢到可恶的人动摇的模样——这一点不配他——他皱起了眉头。“一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盖勒特。所以,你要让神秘隔绝你,让恐惧笼罩你,让暴力独属于你,这样,就没有人再能近得了你的身,也没有巫师再需要藏匿在阴影里,”安东认真地望入他眼中,“这是你看到的未来,不是吗?”
盖勒特为他的话淡淡一笑。“未来,我见了太多次,感觉像是一个遥远的记忆,”他的笑变得苦涩,“我见到了,就无法视而不见了。但为什么得是我?假如我失败……假如历史会记下污名……假如历史根本不会留名……”
安东一时愕然,心疼似乎是一种肢体上的疼痛。他无法允许他璀璨夺目的天选之子因为几个无耻暴徒而灰心丧气,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眼中他的样子……“因为天底下只有一个盖勒特·格林德沃,你知道你独一无二,你知道有人珍惜你,你知道世界需要你,是吗?你只需要时不时被提醒,”他将盖勒特贴在他耳后的手带到眼前,在手背上印上一吻,“如果需要,我会一直提醒你。”
盖勒特原本闪躲的视线终于落定在他眼间,安东欣喜地捕捉到他眼中复燃的一丝光芒——太过欣喜,导致他没有注意到其间暗藏的热度。盖勒特温热的身躯贴向了他,那么近,让安东的思绪旋即飘向他们之间仅有的亲密瞬间——那个轻柔短促的吻。而盖勒特就选在这一刻向他脑内长驱直入。摄神取念。
安东没怎么抗拒,他只是无声地将他迎了进来,太久没有被陌生人闯入,但轻微的不适感相对于这般敞开的象征意义,只是一个小小的代价。
盖勒特翻身骑坐到他身上,俯身凑到他耳边。“对你,我原本打算尽量拖延,”他的鼻尖轻轻剐蹭在安东的颈间,带给他阵阵颤栗,“但我改变主意了。”
当安东意识到他打算做的事后,他慌张地捉住了他乱窜的手。“你受伤了,盖勒特。”
“所以呢?”盖勒特挣开他的手。
安东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上人,他知道盖勒特对伤痛的耐受超乎常人,但他不能允许自己增添他的痛楚。他甚至不敢做太大的动作,生怕伤到对方,而盖勒特的决意不容置疑。
“嘘……我想要这个。”
借着药膏的润滑,进入得异常顺利。他们同时叹出呻吟,安东仔细观察着盖勒特的脸,他分辨不出里面有多少是真实的痛苦。但盖勒特立即便开始了动作,带着一种全然不顾后果的决绝,速率之快让安东感到大脑缺氧。他能逐渐感知到滑腻感的增加,是血?
“我在……伤害你。”安东紧崴着眉头,艰难地让自己保持不动,他掐住了盖勒特突出的胯骨,试图让他减缓他的动作。
正如他逐渐意识到的,盖勒特颤抖地道:“……伤害我,”他折起脖颈,反而加大了力度,“我要你……伤害我。”
安东咬紧了牙关,做了此次见到盖勒特以来的第一个大动作——他抓着盖勒特的腰胯,让他们翻了个身,一手将他的手腕摁在头顶。他无法忍受让自己沦落得和那些暴徒一般,即使盖勒特请求他这么做。如果可以,他愿意给他自己仅剩的全部温柔。
安东喘息着垂眼。“我不能……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开启了一个缓慢却深入的韵律,以他喜欢的方式。
盖勒特在他身下不满地挣动着,他的身体依然火热,瞳孔涣散,嘴唇微分。
“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是吗?”安东用低沉的嗓音凑在他耳边问道,“把自己送上门,向我展示你的伤口,博取我的同情,然后实现你的幻想?”他的一只手滑入他俩之间,盖勒特的呻吟声骤然拔高。
“对……对!”
“你要的就是这个吗?”安东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你想了很久了,是不是?”
“对!” 盖勒特摇晃着脑袋,一滴泪从他眼角滑入枕中,“哦……安东,不要、不要那么温柔。我想……我想……”
“嘘——”安东打断了他,然后在他颈间轻轻啮咬,“你在我床上,就只能按我的规矩来,mein Schatz.”他终于这么做了,终于对他的珍宝唤出了这个称呼,而这句话似乎便足够让盖勒特攀上高峰。安东撤身,而盖勒特的手立即探向了他,只需几下轻微的触碰便了结在他手中。
*
盖勒特仰面躺在叠高的枕头里,怔怔地盯着天花板,逐渐平复呼吸。安东搂着他的腰,伏在他胸口,他们黏糊糊地贴在一起并不舒适,但他不想动弹。他只是伸手搭上安东的脸颊,提醒他抬起眼来与自己对视。
“现在我们终于这么做了,”他狡黠一笑,“你就有背叛我的资格了。”
安东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盖勒特认真地打量了他许久,享受着这个必将流逝的瞬间,然后发出一声轻笑,“你当然不会,安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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